布莱特的话音落定后，四周无声，审判厅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沉默。
审判长轻敲着桌面，他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忖度着布莱特提出的诉求。
“布莱特，你不是说——”布莱特身侧的纽伦斯睁大了眼睛，他压低声音，轻扯着布莱特的衣角。
不是说卡特丽娜和他受到的伤害同步吗？
纽伦斯本以为延缓卡特丽娜的刑期还能给布莱特留出宽裕的解咒时间，可没曾想，比起想办法活下去，他的好友更执着于让魔女受刑。
布莱特看了一眼纽伦斯，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
“布莱特·罗尔，如果你对审判的结果有所质疑，可以在审判结束后提交诉求，”审判长轻咳两声，他提醒道：“在接收完卡特丽娜·特瑞斯的记忆和其他证据之后，我们会给罗尔冕下一个交待的。”
审判长点出了这位搅乱现场秩序的执行者的身份，像是一滴溅入油锅的冷水一般，现场涌起了半大不小的议论声。
布莱特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或许是在质疑他的身份，又或许是在谈及教皇和他的关系，但这些都与现在的布莱特无关。
布莱特动作微顿，他看向了下方席位的卡特丽娜。
无辜且可怜的少女低着头，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衣袖，隔着一段距离，布莱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在紧张于自己的演绎能否脱罪，还是还在想别的法子？
“很明显，你们给不出交待，”布莱特眯起了眼睛，他将手按在了牧杖上，语气里多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如果这就是你要的审判结果，那我不介意——”
“我愿意的。”
脆生生的话语打断了布莱特的阐述，卡特丽娜仰起头，殷红色的眼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我愿意接受处刑。”
被卡特丽娜这一句话打断了思路的布莱特噎住了，他眉毛微皱，向卡特丽娜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只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意，少女看上去格外窘迫，她紧抿着嘴唇，头又一次低了下去。
那双攥紧衣袖的手此时正在微微颤抖。
布莱特深吸一口气，他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重新朝向卡特丽娜。
“到此为止吧。”
这回他的话倒是没有说出口，纽伦斯站起身来，他伸手按住了布莱特的肩膀。
看到纽伦斯有了动作，审判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枢机大人。”
“抱歉诸位，我的下属最近有些太过疲惫了。还请继续宣读审判结果吧。”
纽伦斯温和地笑着，顺手拽走了布莱特。
布莱特似乎还在咀嚼卡特丽娜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毛没反应过来，愣生生地被纽伦斯拖出了审判厅。
大门被掩上的那一瞬间，布莱特看到了卡特丽娜的身影。
她站在那罪人的席位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布莱特的方向。
如红宝石般透亮的漂亮眼睛里满是他的影子，仿佛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自始至终地注视着他。
即使她失去了一切记忆。
……
“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纽伦斯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长出一口气，揪着布莱特的衣领把他按在了走道上。
“我只是在质疑这个审判的结果。”反应过来的布莱特摇了摇头，他本就面无表情的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纽伦斯叹了口气，他摊开手：“听着，布莱特。卡特丽娜·特瑞斯的事情，你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原本罗尔冕下的死就存疑，线索不多，事发地点的诺亚之塔到现在还在修缮，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教皇的死不会有一个完整的结果了。
纽伦斯知道布莱特听得懂他说的话，他也不想继续掰扯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布莱特的肩膀。
“或许你该休息一段时间，你已经为这件事忙碌半年了。”话还没说完，纽伦斯就对上了布莱特深邃的蓝色眼睛，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但我只想要杀害他的凶手付出代价。”
布莱特看向纽伦斯，他像是在对纽伦斯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转过头，朝向了露天廊道的另一个方向。
站在这里眺望可以模糊看到右侧神学院广场中央的那棵巨树。
午后的阳光穿过了叶缝，为白色大理石地板铺上了淡金色的斑驳地毯，几只白色杂羽小鸟自那影子的缝隙之中跳动着，时不时躲避来往学生路过的脚步。
布莱特相当熟悉那棵大榕树，过去他总是会在树上歇息。
而他习惯躺着的树杈位置此时已经被茂盛的叶片所覆盖了。
布莱特依稀记得，以前那块位置光秃秃的，所以来逮捕他的老师总能精确地抓到他，最后还得维克多出面替他解释。
胡子花白的老家伙在把他带到偏僻的角落之后，会放轻声音告诉他：
“布莱特，不用适应他们，下次你可以找个树叶多的地方躲。”
老家伙笑得和蔼可亲，只不过那时候的布莱特将他的话视作了某种命令。
可无论怎么找，他都找不到叶片多的树杈位置躲藏，久而久之，他再也没有逃过学院的课程。
布莱特垂下了眼睛，微不可见地轻出一口气。
而现在，繁盛的枝叶足以掩盖他的身形，他却再也无法像那人说的一样，躲在叶子后面偷懒了。
时至今日，教皇死后，他在神殿的位置越发尴尬。
一个得到前教皇器重的、天赋异禀的外来者。
布莱特相当清楚那群对养父有意见的老东西是怎么编排自己的，他只是不想在意。
但现在，就连养父的死都得不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这不是我想要的，纽伦斯。”布莱特闭上了眼睛，他轻声说道。
他听到身侧的好友发出了叹气声。
片刻过后，纽伦斯回应道：“审判结束后卡特丽娜是出不了监狱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申请面见。”
只是布莱特依然沉默着，没有对纽伦斯的反应做出回答。
出不了监狱。
定不了罪。
刹那间，布莱特突然回想起了什么。
那个卡特丽娜以记忆为媒介开启的法阵。
身侧的纽伦斯还在耐心地解释劝着布莱特，只是现在他说的话布莱特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有一个办法。”
布莱特重新抬起头，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目光注视着纽伦斯。
“我有一个给卡特丽娜定罪的办法，但前提是，我得见到她。”
而在对上布莱特的眼神之后，枢机大人突然意识到了他这位向来行事奇异的好友想做什么。
因为纽伦斯无比清楚，每当布莱特露出这样的眼神之时，就是他要给他擦屁股的时候。
“布莱特，你应该不至于去劫神殿监狱吧？”气氛实在太过凝重了，纽伦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打着哈哈地开玩笑道。
“……”
布莱特一动不动，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继续盯着纽伦斯看。
纽伦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你不会去劫狱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