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传来了细碎的扇翅声。
卡特丽娜环抱着膝盖,微微抬头看向天花板的一角,那是一张算不得明显的蜘蛛网,一只灰白的短翅虫正在上面扑腾,发出垂死挣扎的声音。
卡特丽娜垂下眼睛,她用鞋尖划着石砖地上的薄灰,带动脚踝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会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卡特丽娜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被轻轻松松地放出去。
牢房的小窗被开在她够不到的地方,浅光自那窗户穿过,撒在了她的脚边。卡特丽娜向那个方向挪了挪,伸手触碰那抹浅光。
她突然想起来,过去在塔上的时候,她的师母维塔总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唱歌给她听。
滴答作响的水滴声似乎成了回忆的钥匙,卡特丽娜闭上眼睛,回忆着维塔的歌声。
“若我能得到一束百合,我会在夜晚将它放在你的床边”
卡特丽娜的嘴唇微微翕动,将师母曾经的歌唱给自己听。
“我不喜欢鲜花与芬芳,但你需要一个甜香的梦”
“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还请不要惧怕黑夜……”
卡特丽娜低下头,用手背蹭去了脸颊上滴落的眼泪。
维塔在她十二岁那年因为诺亚之塔的魔素失控死去了。
她的老师消沉了将近一年,才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履行自己塔主的职责。
现在,在卡特丽娜并不存在的记忆里,老师在她十四岁之时被她亲手所杀。
这下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卡特丽娜的手指穿过了乱蓬蓬的头发,她咬紧了嘴唇,不住地发出无声的啜泣。
“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
她摇了摇头,带着鼻音将那首歌继续哼唱了下去,寻找着这偌大海上属于她的小船。
“我将那些星星摘下,夜晚会是你的摇篮……”
哽咽声破坏了这首唱得七零八落的歌,卡特丽娜将头埋进了衣袍里,像一只刺猬一样将自己团团裹住。
斯洛克丝女神在上,为何苦难总是降临在我的身上呢?
少女合拢了手,她一如既往地祈祷着,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聆听神明的回应。
当然,这不过只是为自己增添心理安慰罢了。
她的出身本就伴随着厄运,无论是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还是接连死去的师母老师。
隔壁的监狱传来了砸墙的声音和尖叫声,卡特丽娜的头埋得更低了。
这个监狱里面关押的多为黑魔法师或是一些魔素失衡的罪犯,而他们的精神向来不太正常,这也是监狱里面持久萦绕着哀嚎声和怒骂声的原因。
安静的卡特丽娜在这里格格不入,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耳朵,背诵着脑子里的术式咒语,想隔绝开那些噪音。
但仔细想想,如果像牧师先生所说,她未来成为了一位可怕的黑魔法师……
卡特丽娜的眼瞳微微收缩,她仰起头,看向了天花板上的那片蜘蛛网。
短翅虫已经停止了扑腾。
她也会像他们那样,完全失去理智吗?
卡特丽娜感到了烦躁,她寻了一处动静较小的角落,用手指沾着地上的灰尘画起了法阵转移注意力。
只是画着画着,不知为何,线条引导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卡特丽娜的手指停止了。
那是一个穿着牧师制服的火柴人。
卡特丽娜不太会画画,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画什么,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己画的人是谁。
“对了,还不知道牧师先生叫什么……”
回想起那个对自己怀抱着恨意的牧师,卡特丽娜微顿手指,而后轻轻抹去了那些灰尘。
想来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牧师先生应该会很失望吧。
直到现在,卡特丽娜仍没弄清楚她在面对牧师之时内心产生的悸动。
或许是安心,又或许是期待……她的身体已经先她一步进行了反应。
我在失忆以前和牧师先生有过交集吗?
卡特丽娜叹了口气,她在衣角上蹭去了手掌的灰尘。
就这样吧,卡特丽娜,在监狱里渡过你罪恶的一生。
或许等到死后,还能下到地狱向受害者忏悔呢?
卡特丽娜将手搭在了膝盖上,她仰头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透过栏杆,似乎能看到朦胧的月影。
女孩半阖上眼睛,轻声哼着熟悉的小调哄自己入睡。
之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牧师先生。
很抱歉没能让您亲手复仇。
卡特丽娜的念头逐渐模糊,她陷入了沉睡……不,她被什么声音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卡特丽娜揉了揉眼睛,她朝向了声音传出的方向。
“咔哒。”
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身后的墙面。
那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墙面四分五裂。
月光自缝隙之中渗出,洒在了卡特丽娜的身上。
少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被砸开的墙洞,和自墙洞上一跃而下的男人。
他为什么又是砸墙进来的?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只是来不及反应,少女就被提着衣领提溜了起来。
虽然砸墙的动静很大,但布莱特的速度又弥补了这一点,他仿佛是什么劫狱的老手,单手攀着岩壁,另一只手提着卡特丽娜就从墙洞豁口出跳了下去,动作熟练得吓人。
卡特丽娜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眼睛几乎都要转成圈圈了。
要吐了!
“那、那个,牧师先生!我说……”挣扎之余,卡特丽娜捂着嘴发声道。
“安静点,动静太大了。”
布莱特扫了卡特丽娜一眼,松开了提着她衣领的手,他像扛麻袋一样把卡特丽娜扛到了肩上。
到底谁动静大啊?!
这下是真的要吐了!
卡特丽娜瞳孔地震了,她有些难受地捂住了嘴,堪堪忍受着这个离谱牧师的特殊押送。
不知过了多久,两脚踩在地上之时,卡特丽娜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我已经死了……牧师先生就是斯洛克丝女神派过来接我去往神国的使者对吧?
但不知为何,卡特丽娜腹中的反胃感突然消散了,她犹豫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布莱特。
而那牧师按着树干,做出了要吐的弯腰动作。
奇怪,牧师先生也会因为高强度运动感到反胃吗?
……
布莱特用袖子擦去了嘴角的酸水,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为什么这种感觉也是同步的?
布莱特的目光落在了身后那个看上去迷迷糊糊的魔女身上。
似乎是和他对视上了,布莱特注意到卡特丽娜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好不爽,都怪这个魔女的咒印。
早晚宰了她。
布莱特恶狠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