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卡特丽娜低下头,看着脚底漾开的淡银色法阵。
这就是……他们说的仪式准备?
身侧飘来了一张黑色的骨牌,骨牌微微晃动,而后传出了赛莉丝的声音。
“你的运气不错,卡特丽娜。在你的法阵彻底开启之前,我不会动你的。”
在得了伊尔的咒术控制之后,赛莉丝的语气明显软化了不少,此时用正常的口吻和卡特丽娜交流,还能听出几分软糯的少女音来。
这也让卡特丽娜少了些许压力,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思考着该怎样从赛莉丝那里套话。
也幸好这回监视她的是赛莉丝……那个叫伊尔的牧师可比她难应付多了。
“把手放到法阵上去,然后等它抽取你的魔力。”
赛莉丝的声音有些泛冷,卡特丽娜知道她一定是在房间之外注视着自己。
尽管如此,卡特丽娜还是照做了。
她现在无法使用魔法,她甚至不知道这仪式法阵会起什么作用,唯一的机会也就只有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卡特丽娜舔了舔嘴唇,她用手指轻触着法阵,然后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了那张用于监视她的骨牌。
“你在发什么呆?”
赛莉丝放尖了声音,她似乎察觉到了房间内的情况,卡特丽娜能听到仪式房间外赛莉丝加重的脚步声。
“我不知道,我把手放上去了,但它似乎没有起作用。”
卡特丽娜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会不会是因为我现在的魔力太少了,它需要反应一会?”
赛莉丝沉默了,半晌过后,卡特丽娜听到脚步声停下了。
“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招。”赛莉丝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现在用不了魔法,做不了什么……”
卡特丽娜放轻声音,假装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但她自始至终都盯着那张传声骨牌。
她要看看赛莉丝的反应。
“噗。”她听到了赛莉丝的嗤笑声,几秒钟过后,那张骨牌落下了,它立在了法阵的一侧,黑色的牌身上突然浮现出了几道银白色的纹路,构成了眼睛的模样。
她应该是在看房间内的情况了。
卡特丽娜呼吸微敛,她摸不清赛莉丝在做什么,于是她也只是把手按在法阵的正中央,一动不动。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卡特丽娜听到赛莉丝打了个哈欠。
“你倒是老实。”赛莉丝这样说道。
有机会了。
卡特丽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假装胆怯地轻声“嗯”了一声。
“因为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好好聊一聊……”
“聊一聊?”
赛莉丝的尾音上扬着,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笑出声。
“你觉得,你以一个叛徒的身份回到这里,还有什么可以谈判的余地吗?”
“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当初我的叛逃还有其他原因……那个,‘格里芬’不也说了吗?要留下我。”
卡特丽娜右手握拳,她回忆着之前从伊尔那里获得的口头信息。
果不其然,赛莉丝沉默了,卡特丽娜能听到她疑似思考的呼吸声。
几秒钟过后,尖锐的笑声几乎穿透了卡特丽娜的耳膜。
“呵、呵哈哈哈哈哈,卡特丽娜,你不会以为你这么几句话,我就要信以为真了吧?”
卡特丽娜微抿嘴唇,她尽量放轻了声音。
“不,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
“你知道吗,卡特丽娜。”
对面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话,卡特丽娜注意到她的声音骤然冰冷了下来。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和我们绝对不是一路人。”
……
赛莉丝从一开始就知道卡特丽娜是什么人了。
卡特丽娜被迫杀死了她的老师,她甚至还留着那把可笑的白魔素匕首。
卡特丽娜根本无法理解黑魔法师!她的天真从她被侵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她最后的结局。
所以……凭什么卡特丽娜还能用那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她亲手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只为能够得到那至高无上的——
恐惧,憎恶,愤怒,会是对她的赞扬。
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在泥泞里仰望着自己!无论是哀求还是屈服!
赛莉丝垂下眼睛,她看着房间里卡特丽娜的影子。
……
“我的母亲是个相当普通的女人,她喜欢为我画像,用那些毫无意义的颜色画出我的模样。
“或许吧,她画得很漂亮,但我不喜欢她画的画。为了让她开心,我还得总是告诉她‘妈妈,你画得很棒’‘妈妈,你画的我很漂亮’。”
“至于我的父亲,或许他拥有极高的地位,但那又怎样?
“他是个平庸且无能的男人,他喜欢用他的规则来约束我,他从来不愿意让我学习魔法。
“只是因为我是先天黑魔素体质?别开玩笑了!倘若不是这种体质,我又怎么能接触到这完美的魔法。”
“可那个男人,他嘴上说着纵容我的一切,但还不是为了那群贱民,拒绝让我学习魔法。
“他说‘赛莉丝,你的体质不适合学习魔法’‘赛莉丝,黑魔法师很危险’。
“可明明我远在那群贱民之上,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最后因我而死,那也是他们的荣幸!他身为公爵,明明他该是最了解这个道理的人,可他不懂,他虚伪极了。”
“除了他们,我周围的所有人,都无聊透了。”
“叽叽喳喳的女仆,沉默到只会和花朵相伴的园丁,还有那些啰嗦的管家……”
傲慢魔女放轻了声音,可她的尾音却在愉悦地上扬着。
“所以,他们的哀嚎声会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真可怜,他们到死都觉得我是受到了黑魔素的影响……他们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格里芬’向我发来的邀请函多么的诱人,我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不用再接受那些无聊的规则,不用再忍耐那些无用的束缚——”
“这就是我与你,我与你们的区别!”
“我会是最伟大的黑魔法师!”
赛莉丝的瞳孔倒映着画面中的卡特丽娜,她伸出手,隔着一面小小的墙,描摹着卡特丽娜的轮廓。
“而你,卡特丽娜。”
“你甚至还抱有你那愚蠢的情感。”
“被迫堕落的你,用那柄可笑的白魔素匕首,是希冀着复活你的老师吗?”
“呵……说到底,你和我确实不同,因为你远不及我;但你又和我一样,一样的可怜,一样的身不由己。”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赛莉丝微微侧头,她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几近癫狂的偏执。
“凭什么你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
……
卡特丽娜抬起头,她和骨牌上勾画的眼睛纹路对上了目光。
她知道那头的赛莉丝正在注视着自己,可她却也在这一瞬间,理解了失忆前的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看向了那只眼睛,也看向了那眼睛纹路背后的傲慢。
“……是啊。”
卡特丽娜半阖上眼睛。
褪去的记忆正在疯狂地闪回,它们相互交接,融成了一幕又一幕的画卷。
她匍匐挣扎、渴求着活下去的一幕。
她高举着匕首,结束她老师痛苦生命的一幕。
她早已模糊了的记忆里,那个濒死老人握住她的手,笑着告诉她——
“我相信你,也请你……替我照顾好他。”
是啊。
卡特丽娜仰起头,她的手指紧紧地收缩着。
她能听到魔力倒流入身体的声音。
“凭什么呢?”
她什么都想要,却什么也得不到。
黑暗之中,贪婪却一无所获的天灾魔女,如是质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