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特深吸一口气，如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
再次睁眼时，他正身处一条无边无际的银白阶梯，伸手即可触碰到天空，脚下是如潮水一般上涌的黑色深渊。
布莱特伸出手，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转过头，看向了正前方。
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裙的黑发女人，她的长发被海风吹拂着，布莱特看不清她的脸。
她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朝向了布莱特的方向。
布莱特垂下眼睛，他避开了那女人的目光。
只是那女人没有要给他躲避的机会，她伸出手，抓住了布莱特的手腕。
“走啦。”
黑发的女人温柔地笑着，她的脸上是与她经历不符的笑容。
这个布莱特惦念了无数次的笑容，此时此刻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布莱特一声不吭，他任由女人拉着她的手腕，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说话，布莱特？”
“我们马上要有家了。”
那女人似乎感到了困惑，她眨眨眼睛，黑亮的眼瞳里流露出了困惑。
尽管他能看到她的眼睛，但那记忆里的眉眼，终究还是彻底模糊了。
“别去。”
布莱特说。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恍惚间，这海天交集的长阶梯褪去了，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肮脏破败的小巷，变回了那个黑发的少年。
“你说什么？”女人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她半弯下腰，平视着他。
“拜托，布莱特，不要闹脾气啦。之前凶你是我不对，但我不想你变成小偷。是我不好，没有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爸爸派人来接我们了……”
“我说，别去！”
少年抬高了声音，他面无表情，但他声音急切地打断了女人的话。
“我不想去那里，我也不想要什么父亲。”
“我已经把那个老家伙的钱袋还回去了，我之后会去外街的铁匠铺那边当学徒，我有办法让我们两人都吃饱饭，所以可不可以……”
少年仰起了头，他感觉视线被什么东西模糊了，既模糊了那女人的容貌，也模糊了记忆里他的回答。
“别去。”
女人愣住了，半晌过后，她张开嘴，发出了几近嘶哑的声音。
“我——”
像是四散的泡沫，她的身体瞬间裂解开来，化作一片又一片的魔素，消失在他的面前。
她融化在了他的面前。
布莱特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他迈过了那段阶梯。
在他向上走去的过程之中，周围的环境正在不断地折射着不同的虚影。
他跨过了爬有几只小鼠的阴暗逼仄的贫民窟，也迈过了宽敞明亮的宅院，最后，阶梯到达了尽头。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铁质的囚笼。
囚笼关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他半低着头，正用手边的石块磨着手腕上的铁链。
似乎是察觉到了布莱特的注视，黑发的少年抬起头来，他看向了布莱特。
他对着布莱特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有些阴暗、死寂的笑容。
“我会把他们都杀了。”
少年说。
“嗯，下手利索点，那个看守你的人力气比较大，你用铁链绞不死他。”
布莱特这样回答道，他移开了目光，也穿过了那少年的虚影。
然后，他没再回头。
尽管即将到达天际，但布莱特知道，这还不是终点。
他往前走，往前走。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黑色潮水没过了他的胸口。
他于窒息之中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条倒延向下的登阶路。
登阶路的尽头，是一张银白色的王座，藤蔓与奇异的银蓝色细丝交叠在一起，点缀着那银白王座。
“不坐上去去试试吗？”
身后传来了如海妖歌唱般清冽的女声，一双点缀着银蓝色鳞片的白皙手臂搭上了布莱特的肩膀。
手臂的主人半浮于他身后，她体型娇小，身体却像是泡沫与水汽构成的，银蓝色的长卷发于漆黑的潮水里向后延展开来，却折射出了彩色的光耀。
她银辉色的眼瞳下，几片浅浅的鳞片在发着微光。
她的身躯随潮水的浮动摇曳着，灵巧得像是一尾银蓝色的鱼。
对上布莱特的目光之后，少女弯了弯眼睛，她将手拢在嘴边，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轻声道：
“你差一点就死了，我又救了你一次。”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布莱特轻哼一声，他推开了少女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做出了受伤的动作，她向后游去，直直地落在了那银白王座之上。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太让我难过了。”少女的脸颊微鼓，她双手环抱，别开头之时却是不住地瞟着布莱特的反应。
布莱特无视了少女的装模作样，他的目光越过了那银白色的王座，最后又落定在少女身上。
“门在哪？”布莱特问。
“什么门？”少女歪了歪头，她装作不解地反问道。
“别装傻，如果不是你在我的意识海里面，我对那个伊尔的咒术的反应根本不会那么大，现在你又把我关在这里。”布莱特停留在原地，他远远地看着阶梯尽头的少女，目光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在银色王座之上停留。
“还有，少放那些东西，他们影响不到我。”布莱特的声音微顿，他警告少女道。
少女噤声了。
几秒钟过后，她居然瘪了瘪嘴，做出了要哭的动作。
“呜……呜呜，我又能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我也就要消失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把‘苦难’交给我，然后继承我的位置嘛！
“明明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你对维克多·罗尔那么关心，对我就爱答不理的！”
布莱特忽视了少女的哭声，他仰起头，看到了黑色潮水上端的豁口。
他向上一跳，在水流的包围里，向着那豁口游去了。
“欸，等——等一下！”
几条银蓝色的细丝卷住了布莱特的脚踝，布莱特轻啧一声，他皱着眉毛看向了下方的少女。
被布莱特那么一看，少女噤声了，她摊开手，一条银白色的小鱼从她掌心里游了出去，它游向了布莱特。
“这个给你，你在影之区里面用光魔法应该很吃力吧。”
而后，她合起手，期待地看向布莱特。
“稍微接受一下我的好意嘛，我亲爱的孩子，我对你没有恶意的，真的！”
布莱特没说话，他垂下眼睛，看着那条用尾巴卷住他手指的银白色小鱼。
几秒钟过后，布莱特按住那条银白色的小鱼，他向上方游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片海流。
寂静的空间里，唯有潮水的声音与少女作伴。
少女的嘴角微垂，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看着布莱特离去的背影，随后她用力地跺了一下脚。
“科拉利安那群大笨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适的后嗣！为什么他们对他这么糟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