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莉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倒映着那魔力幻影之中的，燃烧的人。
她记得他。
不是因为他值得她记住，而是因为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很好玩。
是他毁掉了她的法器？
但是，为什么？
赛莉丝伸出手，她的手指颤抖着，不住地摩擦自己脖颈处的裂口，可没有愈合，即使切口再怎么重合，修补身体的细线也没有出现。
她能听到心脏逐渐减缓跳动的动静，她能觉察到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体温。
尽管如此，她的脑海里仍然游荡着一个念头。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怎么能毁掉我的法器，他怎么能破开我的咒术？
明明连活下来的机会都只能跪求我的施舍——
那烧焦的尸体高举着手，在模糊的幻影之中明明灭灭。
那是他生前从未有过的姿态。
不应该……不可能……
赛莉丝的口腔被血液填满了，她的眼球向外剧烈地凸起着，眼白上红色的血丝清晰可见。
他应该伏在地上，弯着腰，谄媚地在别人手下求生，像一条狗，像一个挣扎求存的牲口。
四散开来的黑魔素在裂解着。
面前的牧师扶起了身侧的金发魔女。
但赛莉丝断裂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归。
她的头滚了下来。
她瞪着那早早散去的幻影，脑海里却反反复复地游荡着她早已无声的嘶吼。
这不可能……一个虫子……一个她视为畜生的……无能的、可笑的、下贱的、渺小的……
渺小的……
赛莉丝看不清了。
她张开嘴，尖锐得像是鸣哨的叫声是她发出的最后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
“我是赛莉丝·弗罗林……！”
那残破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要发泄干净自己的不公与怒火。
但那怒火之下，潜藏的哽咽声正在逐渐展露。
她闭上了眼睛，或许这回再也睁不开了，可她的声音仍在固执地重复着她的信条。
“我是……呜……我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最伟大的……
“凭什么……我明明，我明明舍弃了一切……”
“根本……根本就没有人能懂我！”
一双冰冷的手触上了她残缺的头颅。
那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睛，她看不见那只手的主人。
但她知道她是谁。
“你……又在可怜……我……”她的舌头因为失去了供血已然开始僵硬，可此时此刻，她无比强烈地想要对她视为仇敌的那个家伙，表达她的恨意。
“不准可怜我。”
那破碎的声音直至最后，却是化作了软掉的哭泣声，最后声音淡去，再无动静。
……
……
银发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她于黑暗之中回过头。
她用手擦拭着不断流下的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可此时此刻，她就是觉得相当……委屈。
但没有人能来安慰她。
因为正如她所说的，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可怜。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往前走。
可她的脚步顿住了，因为她踩中了一团东西，那触感好似一团杂草，但缠绕着靴子的藤蔓告诉她，那是一丛有生命力的，小小的植株。
她半低下头，看着被自己鞋底碾碎的花丛。
她微微弯腰，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那两片暗淡的花瓣上。
这是……
“赛莉丝小姐，等到春天，它们就会长出来了。”
她记忆里那个沉默的园丁是这样说的，他憨厚地笑了两声，邀请赛莉丝来看他打理的花丛。
女仆的嬉笑声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赛莉丝出席宴会时该穿的衣服。
“赛莉丝小姐果然还是得穿黑色裙子才好看嘛。”
“这件这件！”
她们温柔地为她盘起了头发。
她睁大了眼睛，黯淡下来的蓝色瞳孔倒映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倒映着——
身后的火海。
她听不见声音了。
她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迈进。
随着那晃动的火焰，她依稀记起来了自己走的这条路。
这是……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公爵府走过的路。
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的父亲正在宴厅和客人们交谈，他自豪地向那些客人介绍他珍视的女儿。
她的母亲将自己准备已久的画作用金边画框裱好了，期待着女儿收到礼物会露出的表情。
可是火舌舔舐了一切。
那是她最引以为傲的黑魔法。
大火一直烧，一直烧，烧灭了议论声，烧灭了尖叫声，也烧灭了——
“赛莉丝！”
“赛莉丝……！”
“赛莉丝小姐！”
“小姐……”
烧灭了一切。
一切幻象在面前如同泡沫一般粉碎。
最后，她停住了脚步。
那火焰包裹着的走道尽头，站着两个人。
男人穿着打理过的礼服，他的表情看上相当疲惫，但看向她时，和她相似的湛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了柔和的神色。
女人有着她熟悉的面容，她背对着赛莉丝，手上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他们齐齐看向了赛莉丝，于无声之中，张嘴说了些什么。
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赛莉丝加快了脚步，她向前走去，她想接近他们，可无论怎么往前，她都无法触碰到他们。
不……不要……不要这样……
赛莉丝的眼瞳剧烈地收缩着，她开始奔跑，她对着他们伸出了手。
够不到……够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碰不到他们？！
手指触碰到那女人衣袖的一瞬间，赛莉丝松了口气，她正想停下脚步。
可下一秒，爆炸击碎了她的希冀。
那对夫妻的身躯被火焰吞没了，女人手捧的东西也直直地坠落。
鲜血溅射在了那碎掉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裱好的画框。
画上是一个在花海中微笑的银发少女。
画上的人是她自己。
赛莉丝睁大了眼睛，她的瞳孔倒映着那破碎的画框，也倒映着偌大的、被她亲手毁掉的公爵府。
他们是……他们是……
赛莉丝突然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声。
她的心脏在她死亡的那一瞬间恢复了跳动！
她亲手杀死了爱她的一切，是她亲手、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再也没人能来安慰她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要，不要离开我！！对不起！我会道歉的，我会忏悔的！”
“求你们了，别离开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她的手指吃力地向前延展着， 她想拥住那两个身处火海的人，但最后，握住的却只是一捧灰。
“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傲慢的少女嘶哑着声音，她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涌出，她的灵魂在黑暗之中发出了忏悔的哀嚎。
“让我回去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我想……”
她想道歉。
她想赎罪。
她想……
她想回家……
僵硬的头颅嘴唇微张，那已然失去了血色的两片皮肉里挤出了可怜的两个字。
“妈妈……”
卡特丽娜沉默地站起身来，她看着那头颅逐渐化作黑魔素散去。
傲慢魔女残缺的身躯，正随着地平线太阳的升起，逐渐消失。
“结束了。”
卡特丽娜开口道，她垂下眼睛，看着赛莉丝消失的地方。
那里落下了一张小小的骨牌。
卡特丽娜还没有动作，泛着冰冷的长剑就直直抵住了她的脖颈。
卡特丽娜轻笑一声，背对着身后的布莱特，她的嘴角微扬。
由漆黑泛白的破晓天空打下了晨曦的光晕，笼罩着废墟之中的两人。
“还没有。”布莱特这样说道，他放重了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轮到你了，天灾魔女。”
——第一卷 苦难终将离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