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告辞了。”
布莱特卷好了缰绳，他向安德森道别。
注意到雷格勒几近破败的城门，布莱特眉毛微抬，到底还是出声补了一句。
“我已经向神殿那边汇报了，雷格勒这一带离勒克里亚斯不远，可能神殿的支援比格洛丽王都的要快些。”
毕竟格洛丽王都那边还有观星塔的事情要处理，布莱特不觉得他们能很效率地解决。
“麻烦你了，布莱特牧师。”安德森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了马车上，似乎是注意到马车一角团成一团发抖的奇怪生物，安德森的眉毛微抬。
他放轻声音，询问布莱特道：“那个孩子……是应激了吗？”
好心的安德森到现在还认为卡特丽娜是个纯良无辜的可怜小女孩，回想起布莱特之前因为咒术链接卡特丽娜伤口所呈现的惨样，安德森不由得担心起了卡特丽娜的心理状态。
听到安德森的问候，布莱特的脚步微顿。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卡特丽娜的方向，而后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对的，她脑子出了点问题。”
“希望能快些治好吧。”安德森同情地看了布莱特一眼。
“借你吉言。”
布莱特这样答道，他用牧杖戳了戳身旁似乎已经开始打盹的克洛姆，示意他干活。
盗贼打了个哈欠，他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了布莱特手里的缰绳。
……
不知是不是布莱特的错觉，在他上了车厢之后，原本那个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家伙突然坐直了。
她跪坐在车厢的一角，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侧头朝向了车厢的护栏之外，整出了一副很高深莫测的模样（在布莱特看来）。
“好慢啊，布莱特牧师。”卡特丽娜听到（装的）布莱特的动静，她弯了弯眼睛，对着布莱特露出了一个浅笑。
“是在想该怎么和我独处……”
“你这家伙。”布莱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卡特丽娜的发言。
“果然是个纯正的社恐吧。”
卡特丽娜沉默了。
“刚才是因为看到不认识的安德森所以在发抖吗？”
卡特丽娜把头转了过去。
“虽然和我说话一套一套的，其实之前那个十四岁的胆小模样不是装出来的吧。”
卡特丽娜把身子转了过去。
“说话。”
布莱特拍了拍卡特丽娜的肩膀，示意她回头。
“胡说八道。”他听到眼前的魔女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哼哼声，她用力地挥开了布莱特的手，然后往车厢的另一角挪了挪。
“我我我我才不是什么社社社社恐呢，我只、只是单纯地在想想想想你的事情而已！”
“别别别把我想得那么没、没用。”
魔女睁大了眼睛，她透亮的殷红眼瞳里难得流露出了些许惊慌感来，像是一只被抓包了的心虚兔子。
……结巴了。
好明显的结巴。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卡特丽娜卷了卷自己的发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几秒钟之后，魔女眯起了眼睛，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淡笑。
“牧师，别太想当然了，我已经说过了，被污染之后为了维持清醒我会做很多尝试，谁知道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保不准也是为了欺骗你的呢？”
卡特丽娜别开了目光，她看着有些翘起的车厢地板，轻哼一声。
布莱特没说话，他盯着明显心虚的卡特丽娜，随后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而后，他清清了嗓子。
“‘布莱特先生，请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
放尖了的声音被布莱特生硬地模仿了出来，布莱特注意到卡特丽娜蜷曲的头发明显地翘起了一根呆毛，像是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我愿意的，我相信牧师先生，我想和牧师先生一起。’”
他看到卡特丽娜迅速地揽过了斗篷的兜帽，将脑袋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所以这些话是骗我的啊。”
布莱特咳嗽两声，声音恢复了正常。
当然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和他先前刻意掐尖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诙谐滑稽。
只不过这滑稽感落不到卡特丽娜眼中。
金发魔女蒙着脑袋，唯有放重的呼吸声隔着布料传了出来。
半晌，布莱特听到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个是真的。”
“什么？”
“没什么，是真的是假的对你来说重要吗？布莱特牧师？”
卡特丽娜掀开了帽子，她卷了卷发丝，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
她耸着肩膀，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我可是丝毫没有掩盖我对你的喜欢噢。”
布莱特不吱声了。
……
怼回去了。
卡特丽娜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重新挂起了原本的淡笑。
“那你觉得，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险，差点被他发现我是真社恐了。
卡特丽娜并不排斥过去的自己，但倘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保持着十四岁的状态，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疯子既是黑魔法师的润色，也是黑魔法师的掩饰，起码会让那些家伙知道，她并不是好惹的。
卡特丽娜轻出一口气，她合拢了手，看向沉默的布莱特。
何况她不想让布莱特知道她的孱弱。
她的真情无法完全表露，所以让他知道她似真似假的想法足够了。
卡特丽娜这样想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准备结束这奇怪的对话，可随后，她听到布莱特这样答道：
“如果……”
牧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如果之前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你对我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因为你不会骗我。”
……
……
卡特丽娜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混合着她逐渐加重的心跳声。
像是某种征兆，又像是某种警示。
警示着她，不该再向前任何一步。
“哈、哈哈。”
卡特丽娜撑着地板，她往后挪了两步，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随口说的。当然，我喜欢布莱特这一点一直都是真心话哦。”
明明是真话，被她说成了假话。
布莱特点了点头，他重新坐了回去，仿佛并没有在意卡特丽娜的回应。
“嗯，我知道，反正我对你没感觉。等抓到真凶之后，你就没用了。”
明明是假话，被他说成了真话。
两人同时别过了头，几乎同步地长出一口气。
直到车厢外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喂，前辈，我刚刚喊你好几声了。”克洛姆幽幽的声音传了进来，“雷亚阁下给我来通讯了，他让你接通讯。”
“接。”
布莱特迅速地撑起身来，他挪到了车厢的前方，仿佛卸下重担一般拿过了克洛姆递来的传音晶石。
卡特丽娜的眼瞳微敛，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布莱特，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