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我们回到了家门前。
“那我换个衣服再去你那里。”
就在惠里说完,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要开门的时候。
“──奇怪?”
喀嚓,理应解锁的门却没打开,惠里困惑地拉着门把。
“你是不是忘了上锁?”
“应该没忘才对。”
“如果不是的话──难不成是小偷之类的?”
就在惠里伸出手,打算再插一次钥匙时。
喀嚓,门发出从内部打开的声音。惠里表情僵硬地后退一步。
我下意识地抱住书包戒备。接着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
那是长相与惠里有些相似,身穿黑色套装的美丽女性。虽然美丽,但也给人冰冷的感觉。不是像惠里那样的平淡,而是冷漠又严肃,锐利的眼神直瞪着惠里。
不是小偷,我认识这位女性。这个人是──
“回来啦,惠里。”
“妈妈……”
惠里喃喃说道。
站在面前的是惠里的母亲。
面孔令人联想到惠里的成熟女性,有如丝绢般美丽卷发延伸至腰际。
惠里的妈妈。因为家就在隔壁,我自然认得她,但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因为她对我的印象似乎也不是很好。
“阿姨好久不见。”
我向惠里妈妈打招呼,但她只是瞥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便转向惠里。
竟然无视我。
“你怎么没有联络就突然回来,有什么事吗?”
“我想说偶尔做个突击检查。事先告诉你的话,就没办法确认你真正的生活状况了。”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惠里傻眼地说道。
“没有母亲会不关心自己的小孩。总之站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我有事要跟你说,进来吧。”
“什么事……我已经和悠约好了,等一下要跟他一起念书。”
惠里妈妈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她往我这边瞄了一眼,视线又回到惠里身上。对她来说,我大概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吧。
“我要说的是考试的事,听说你的成绩退步了。”
“唉,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在刚才,我打电话问了你的班导。每次考试,我都会先查好成绩全部出来的日期。”
“你从以前就在做这种事了!?”
惠里难得表露出情感,高声喊道。
“我说过了吧,只要你的成绩退步,我就会把你带去那边。”
“我才不要去美国,再说我成绩也没那么差。”
“你都退步到被老师关心了,还特地叫去谈话不是吗?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所以只要跟妈妈走,分数就会提高吗?我又不会说英文。还叫我跟着因为工作而不在家的你走。”
“在接下来的时代,不会英文是很难生存的,去美国正好可以练习。惠里,你很聪明。与其在日本不怎么样的升学高中鬼混,还是在那边爬上更高的舞台比较好。反正有函授课程,我也会安排家教。只要进入那里的知名大学,毕业后就能选择待遇优渥的工作。”
“我并不期望走上那种人生,不要擅自决定人家想要的事物。”
“你还是个小孩子,才说得出这种话。听好了,要在好公司上班,拿一份好薪水──然后找一个好丈夫。自己条件差的话是挑不到好对象的,为此──”
“够了,你给我闭嘴!”
惠里的声音响彻公寓的走道。
我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么大声。平常明明处事冷静,现在却反射性地大喊。有如装满瓦斯的容器盖子炸飞一般,感情喷涌而出。
“我们走吧,悠。”
“咦?要去哪?”
惠里没有回答,用力抓住我的右手,拉着我走向电梯。
“惠里,你给我站住!”
她无视母亲的喝止,和我一起搭了电梯。
就在我们走出公寓时,我忍不住问她: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
“你还没决定喔?啊,对了──”
“话说在前面,你不要道歉喔,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啦,我是想说你要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啊!”
惠里连忙放开拉着我的手。
接着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很羞耻,脸上泛起红潮看着我。
“……抱歉。”
“不,我没有生气啦。”
话说回来,没想到惠里的母亲回来了。
惠里跟我一样,与母亲的关系不好。不过原因和我家的亲子关系正好相反,我和父母之间只有虚无,而惠里与母亲之间存在的是抵抗与过剩。
惠里的母亲对她过度干涉,不能容许她的成绩退步。
不过,即使惠里否定,我还是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
“要是把我们的父母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应该说家庭?合体的话感觉会变成不错的家庭。”
“咦……?嗄?你、你在说什么啊!”
惠里的脸变得红通通,大声否定道。
“呃,我说这些没有奇怪的含意啊……你到底想像了什么画面?”
“咦!?啊……啊~……什、什么都没有!”
关于合体的部分,我是以没有言外之意的感觉随口说说的,但惠里似乎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满脸通红,忸忸怩怩地低着头。
啊……该怎么说呢,看到惠里做出这种反应,连我也感到有些害羞。我知道她在想像什么了。
得驱散这股尴尬的气氛才行──
“对了,去那个地方如何?”
“哪个地方?”
“就是那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从家里徒步五分钟左右,在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外围,有一座并设神社的小公园。与其说公园,更像是放了游具的广场,游具也很寒酸,可以从剥落的涂装看出年份有多老旧。
作为通勤城镇,这一带正在不断开发中,唯有这个地方像是被所有人遗忘,留在古老的时光里。
“这里是……”
“还记得吗?你以前和父母吵架后也来过这里。”
“怎么可能忘──应该说我还记得。嗯,记得很清楚。所以,为什么要来这里?”
“想说干脆在这里打发时间。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觉得好久没来这里了。”
上次来是几年前……想不起来了。我记得最后是和惠里一起来的,好像是国中时,我们聊了我很在意学姐的话题……
“我也好久没来了。直到几年前还很常来呢,莫名想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
“是喔。毕竟待在这里感觉很放松嘛。”
这样的话,我带惠里来这里应该是来对了吧。这个地方正好可以让惠里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我默默坐在秋千上,惠里坐在隔壁,两人不分先后荡了起来,把自己交给前后大幅晃动的椅子游具。
“这就叫联想记忆。听到悲伤时听的音乐就会心情沉重,看到酸的食物就会流口水,当时的心情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对我来说,这座公园是心情变得温暖的地方,虽然曾经有一阵子会避免靠近这里。”
“意思是也有讨厌的记忆吗?”
该不会和这几年我被惠里讨厌的事情有关吧?
原本冷淡的青梅竹马。如果她说心情变得温暖的记忆,是我鼓励她的时候。说不定她疏远我的原因,就和她避免靠近这个地方的事有关。
不,认为惠里会受到我们俩的回忆鼓励,本身就是自我感觉良好,搞不好是我误会了。
我心中有个模糊的想像,胸口微微刺痛,躁动不安。这是一种预感、推理与征兆。
“不过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我现在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惠里停下秋千,面对我露出微笑。
──但那只不过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只是其中一个预测罢了。
还没有必要说出口,也会害怕说出口,不去正视这样的可能性比较轻松。
──咕~……
就在这时,惠里的肚子发出可爱的声响。
“不、不是的,那不是我的肚子……不,是我的肚子没错……刚才和妈妈的对话消耗了能量,害我饿了……请你忘掉刚才的事!”
“肚子叫没什么好丢脸的啊。”
“我就是觉得丢脸!”
“好啦好啦,我会忘记的。不过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天色也变暗了……你还不想回家吧?”
“那当然,现在回去也没意义。”
“可是照这样下去,你会一直回不了家吧?”
“……是没错……最坏的情况下,只要你愿意让我住在你家……”
“什么?”
让惠里住家里?虽说是青梅竹马,但她可是和我同年的女生耶。
呃,我是没关系,但惠里可以接受吗?是说,如果被惠里的母亲看见,我该怎么应对才好?
“还、还是当我没说好了!”
“……不、不管怎么说,必须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行,再说肚子也饿了。这样的话,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个。”
“该做的事?”
“饿着肚子没办法打仗对吧?当然要先填饱肚子啰。我们一边吃晚餐,一边考虑接下来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