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升高三那年，我休学了，那一年是2020年的暑假。没有和家人打过招呼我偷偷寄宿在朋友补习班的宿舍，在一处饭店打工，积累能让我离开得更远的钱财。其间我迎来了成年的最后一道刻痕，但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特别的涵义。即使是有，估计也是接近终结的涵义。
十八岁的那年，我一直在思索死亡的事情。假如死神的居所，在距我可寻觅亦可拜访的地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叩响门扉。但不知福兮祸兮，叩响门扉的机会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那时候死掉也未尝不可，至今我仍在如此思忖，离家出走，寻找荒原或者湖泊。死后被老鹰啄食也好，鱼群吞噬也罢。目前的世界对我来说不复存在，是一件十分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然而同时，自己为什么去死不可的思索也占据了我的头脑。十八岁的自己何以被什么步步紧逼的野兽驱除出原有的居所，然后不得不面对“死”这洞阴冷潮湿的洞窟呢？否则，对死的向往何以如此让自己着迷？
这个问题，当时的人生际遇和生来耳朵里永不止歇的嗡鸣，似乎都不是答案。
辍学离家之后恰迎暑假，我如同一具早已被冻死却不自知的僵尸一样，蹒跚着度过每日的阳光。
旭日东升时我便醒来，在回荡着呼噜声的背景下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到达谎称打长期工的饭店，拿出藏在洗菜池后的牙具洗漱。洗漱后，我在店长赞赏的目光中比同事的大妈大叔更早地开始工作，洗菜择葱。不知他若是知道我在他这里工作，是为了筹集自裁的资金，又会是什么表情。
在饭店里劳动时我不会想死的事情，正如在铁轨上一心一意转动车轮的火车。干备料时便洗菜择葱，干服务员时便托盘送餐，干洗碗工时便蹲在池边洗碗。
至于一日三餐都被饭店承包，都是些很简单的员工餐，同事的大妈不时邀请我在收拾客人的剩菜时改善伙食，每每都被我婉拒。
我工作的饭店在一处没有林荫道但很宽阔的街道，阳光强烈的时候，大家都会在室内的食材库门口休息。
同事的大妈很好奇我为什么选择了这种工作。
“小伙子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工作虽然缺人，但是可不招暑假工的。”
“我不是暑假工，我打算至少在这里干一年。”
“你不上学了吗？”
是的，我说。那时的我非常善于说谎，但是以当时的心情而言，我只是骗了老板。我并不打算工作一年，这份工作的两个月工资，在我看来已经够了寻死的旅费。而寻死，恐怕并不需要什么学历门槛。
劳累一天后，我便步行着回去补习班，与一众走读的学生们逆向而过，到达补习班宿舍附近的教室里休息。等到刘洋发来可以进入宿舍的信号，我便获得了过夜的居所。刘洋并不知道，我正在一心一意地筹措死亡的旅费。他认为我只是在打暑假工，暑假结束了自然会恢复学生身份，依然会和他一样在不同的学校为考大学而烦恼。他在了解我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很大方地向我分享了补习班宿舍的床铺。
夜晚，我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刘洋的搭话，很快就假借疲劳闭眼假寐，刘洋从不会在这时继续向我搭话，而是很体贴地去找其他室友小声聊天。
“你朋友怎么每次来都倒头就睡，不怎么说话的？”
“他每天工作，很累的。”
但其实等到宿舍其他人都睡着时，我依旧睁着眼睛，听着身旁都算不上熟悉的人发出的平稳的呼吸声，计算着能何时离开。
离开的打算一直在我等待着发放工资时，在黑夜中盘旋。
我不属于这里，这些呼吸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而我的所思所想都与他们背道相驰。甚至为了这处可以歇息的角落，我也向他们撒了谎。这种认知当时稳定地在我的心思里扎根，但出乎意料地就算在回忆里也没有带来苦涩的感觉。因为当时我骗了很多人，唯独在寻死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人。即使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自己。
当时的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一项简单明了的选择，也是结束谎言的选择。
……
徐正刚成年时如此强烈地被死吸引，起因十分明显。高二时期，他的三位从小到大的朋友向他郑重其事地宣布了绝交。这种接二连三来自外校知心好友的当头棒喝，亦击碎了徐正在班级里抵御孤立的护盾。这些徐正无论如何自省都无法找到兑换金额的支票，将他的生欲击碎，并且同天生的缺陷一起无时无刻地噬咬着他的耳朵。
直至死亡的记忆，先现实一步造访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