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起床!笨蛋,起床!”
“再叫就把你炖了!”
“任浩!杀人了!任浩!杀人了!你妈让你回家吃饭啦!大哥!大哥!”
“……,真是养不熟。”
不,它叫出的名字对它而言,只是被机械训练后记录在脑里的音调而已,没有必要纠结。我停下摇晃鸟笼的动作,上一任室友遗留下来的鹦鹉依旧地在笼中翻腾,兀自哭妈喊哥叫个不停。我不再理会它,转身穿好衣服后,拔下还在充电的手机。
2025年七月21日上午七点,今天任小五(鹦鹉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抢走了手机闹钟的工作。
我打了哈欠,在洗漱中把今天的行程安排在脑中规划起来。上午要先去店里上班,等到下午将近五点,则要再借电动车去赴钱编辑的约。
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写完的小说,最后被钱编辑以独断的方式拒绝,这件事我必须弄清楚才行。
被否定虽然令人沮丧,但是把投稿递交出去的时候,我本就为它的命运惴惴不安。我只是个三流甚至更低的撰稿人,虽然跟钱编辑打了很久的交道,但是在他那儿投递成功的中篇也凑不齐一掌之数。自己究竟有没有写作的才华,还是两说之事。
不,这个问题,也许会在今天得到答案也说不定。我想起昨天钱编辑的话,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交代一下。
我的名字叫做徐正,年龄二十四岁,去年从大学毕业,目前独自居住在青京市南城区地铁站附近的民居点。在一家披萨店当店员,偶尔会在杂志上发表一些东西赚取稿酬。
在厨房将粥和馒头加温,接着给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鹦鹉补充了水和鸟食。吃完早饭后,开门准备下楼取车,如今只余我一人的合租公寓在这座简易楼房的二层。
“去工作?你家鹦鹉好久没叫这么欢了,我还以为那个小伙子走了之后,把它也拿走了呢。”从楼房旁的露天楼梯拐角,我迎面碰见了房东大叔正要上来的。他看见我,露出笑容,爽朗地问了一声。
“是,不好意思。刚刚喂过了,不会再闹了。”我赶紧仓促地回了个招呼。
“没事没事,我老婆说上面水表有点问题。”
虽说租住了一年,但我和房东夫妇并不是很熟悉,以前跟别人打交道都是任浩出面。在任浩走后,我只有在交纳房租的时候才会跟他们客套性地说几句话。他们本来对我也并没有什么坏印象,但是自从任浩走后,房东便对我随之而来的、深居简出的状态感到疑惑。
年轻人蜗居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是我足足在房间里埋了两三月,过年也不出来。于是他便不惜登门拜访,来探望我的情况。那时我赶忙解释说不常出门是因为毕业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我没说其实自己是在闭关写长篇小说,所以当时他对我的话将信将疑。直到三个月前我稳定在披萨店上班,他才打消顾虑。
后来我才知道,在任浩走的那段时间,有一个和家里闹矛盾的小伙子,离家出走后住在这里。他也常常不出门,后来家里人找到他,来时把事闹的挺大的,把房东弄得焦头烂额。没想到如今的自己还能牵扯到这种话题,对此,我只得一阵汗颜苦笑。
告别大叔,我在下楼时在头顶听见了房东太太的声音。
“看刚才把人家窘的。”
“哈哈哈。”
“不过都那么久了,那鸟居然还活着,我其实一直都没注意到它没被他朋友拿走。不过它可是没原来吵了。”
“宠物也随主人嘛,主人换了性格也换了……”
……
我走到楼下启动车子时,听见房东和他太太在二楼走廊聊天。心想刚刚打招呼确实不该那么仓促,自己一会出去应该抬头好好问候一下才对,但最终决定还是觉得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自打任浩不辞而别,我的对外社交能力几乎也清零了。
到达工作的地点,店内已经忙碌了起来,内厅里座位坐满了客人,服务员们都在有条不絮点单送餐和催菜。朋友不告而散,自己在饭店工作,这种既视感给心灵带来了一锤钝击。跟五年前相比,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
“唉,瞌睡王来了啊,今天怎么没迟到?”
换完工作服后,猛然听见一声朝气蓬勃的招呼,接着我的肩膀便被声音的主人不客气地拍了一下。
林婷的苹果脸笑嘻嘻地印入眼中,我赶忙停止了胡思乱想。
“中午好!”
“上午才对,你刚说过我没迟到。”我小声的反驳。
“差不多啦差不多!”她把手摇得像振翅的蝴蝶一样敷衍了我的反驳,接着头也不回地踏入传菜间,脑后的短马尾晃晃悠悠的。“店长,48号的披萨快一点啊快一点。”
“好好好,徐正你去把47号的单子送一下!”
刚来就被排了任务,所以为什么早来的林婷不送已经弄好的单子啊,我腹诽着。
“你清醒一点,一个是马上要成为社畜,几乎每天都会顶着黑眼圈的、棕熊一样的眼镜宅男,一个是快升大学的限时高中生美少女,我是店长我也会偏心滴。”刘洋的声音几乎在我腹诽刚结束便响了起来。
“你可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下次一定用劲把你拉出去。”我刚竖起中指,又差点被刘洋丢来的安全头盔砸到。
“抱歉抱歉,下次一定扔准点。一起吧,我也被派单咯。”
我们拿好东西,各自坐上了外卖电车。
“小说的事,怎么样了?”
戴头盔的动作因刘洋突然的提问凝滞,我扭头看向他。他皱着眉头,似乎对我昨天没有告知他投稿结果很不满。
“递给认识的编辑了,今天下午要去他那边看看。”难得看见这个家伙这么正经,我有点感动,斟酌了一下,把结果含糊地嘟囔出来。
“你别是被骗去噶腰子……对了,你那个房子还要继续租……”
“噶谁的腰子?瞌睡王的么?不打麻药么?不打麻药你也去噶一下吧。”林婷突然插话进来,她已经拿到了东西,也正准备出发。
“你对我可真狠,洋哥哥的肾不痛,心却是阵痛阵痛的。”刘洋这厮一听见林婷的声音就收起刚刚的正经。
“那这边还建议您去做无麻心搭桥呢。”林婷嫣然一笑。
苦笑了一下,我戴上头盔,把钥匙插进电车。
“徐正!”林婷叫我。
“怎么了?”
“再饿也不能偷吃哦。”她满脸认真地嘱咐。
“我什么时候偷吃过啊……”
“我发现你每次反驳都有气无力的,看看你是不是老这么说话,到时候找你背锅。”
“意思是你想吃是吧。”
“嘿嘿!”
林婷嘿嘿一笑,摆了个胜利的手势,便骑车出发了。
“这妞很有元气嘛,哥平生就喜欢积德行善,帮你拿下她怎么样?”刘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贼兮兮地搭着我的肩膀说。
“赶紧出发啦!”我拍掉他的手,也拧动了电车把手。骑行带起的风在胸口拍打,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不会再想那么多。
工作的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下午三点左右。
清凉的风随着身旁经过的敞篷货车,大片大片的拂过身体,尘土却被工作服和头盔隔离,我的头脑一阵清凉。现在只要管工作的事情就行了,写作的事,今天便会得到答案。我轻吐一口气,望着面前的绿灯回忆订单。
67号订单,过了这个十字街右转。
在我确认订单的时候,原先在身旁绿灯通行的那辆货车,由原来的直行突然像醉汉倾倒一样,极速左偏了!在左边等待人行道灯转绿的人群惊慌失措,纷纷惊呼着逃离货车,但是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因为惊慌愣在了原处。
货车在极速左偏后仍没有减速,偏离的车头在扫空原先战立着小女孩的地方后,疾行撞到了人行道的红绿灯上。有一些行人因被货车迎面而来的车厢扫到后受伤而尖叫,但是那个女孩没有尖叫,腥红的液体从变形的车头和红绿灯中间泵出,流积成滩。
原本会这样,原本我应该会无力地在2025年七月二十一号下午,目睹一起车祸事件。货车会失控,行人会受伤,刚刚的女孩会死去。
眼前的场景在演绎完刚刚那一幕后,货车、人行道犹如按下倒播键的电影一般,瞬间极速回拉。只有一道光线在由绿转红后蓦然熄灭,那是红绿灯,我已回到未到十字街头的地段。
右耳发出刺痛而尖利的低鸣,跟平日“虫蛰”的嗡鸣相比,现在的鸣叫,简直就像是被人用竹签自耳朵狠狠地扎进了脑袋。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几乎使我的面部扭曲。
但是,这也代表着——刚刚的时间,已经被截去重连了。
是“离乱”,我瞬间醒悟发生了什么。我回到了刚刚的车祸事件发生的“以前”,现在我还没有骑行到十字街头。肇事的货车才将我抛在后头,车行道的红灯还没有转绿,悲剧还没有发生。
那么,应该怎么阻止?
怎么阻止,怎么阻止,怎么阻止?大脑如同行使暴力一般不断向身体传达思考的命令,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刹那间鼓胀起来,“突突”的血液流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几乎了盖过鸣叫。自己的身体也因肾上腺素的分泌颤抖,呼吸因紧张和痛苦粗重起来。我迅速把车速调至最快,刚刚悠然经过的环境,现在是必须逃离的火场。
快一点,快一点!他妈的快一点!大脑还没有确定好阻止的计划,但是身体早就知道只有快一点才能在“离乱”制造的机会下,进一步占据先机!我马上提前了半分钟左右,到达了十字街!
可是眼前的红灯已经转绿了,尚在前方行驶的货车马上就要像“离乱”发生前一样,冲向对面。而对面的人群还在等待着面前的货车驶过,浑然不知它马上就会左偏,变成索命的镰刀。
“前面的司机!停一下!”我在看见货车开始直行后立即大声疾呼。
没有停下,这是早该想到的事情才对。留心观察下,我甚至发现货车在直行时便露出了将要失控的征兆。它的车头开始像失控的钟表针头颤抖摇摆,前轮在它左偏前就已经在抖动了!
“停下!对面的人赶紧让开!快点跑啊!”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我冲着货车和对面人行道发生吼叫,接着驾驶着电车疾行上去。电车终于和车尾并行,但是这样还不够,我贴着货车,一脚一脚蹬着车厢借力把电车往前送。
“司机快停,快停!我靠!”
终于临近车头,我冲着车窗大喊,但是马上因车头后视镜里的景象陷入绝望。
司机大叔居然不省人事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猝死了?
寒意如爆豆一般在身上炸开,我奋力地蹬着车厢
但是,这样已经于事无补。我怎么可能靠条腿就能逼停一辆货车啊!
阻止不了,怎么办?
只需要更进一步。
“看!那个男的干嘛呢?
“他疯了!快跑!快跑!”
“唉?是瞌睡王徐正吗?”
“神经病啊?扒车干什么啊!”
伸脚踩到敞篷货车前轮后的踏板上,接着我奋力地用一只手拉着敞篷的边沿将身体挂在了车上。原本被我骑着的电动车失控抖动着向后移动,很快摔倒在马路的旁边,披萨跟可乐洒落一地。但是我现在已经无暇顾及。
我把另一只手上沉甸甸的东西,咣当一声扔进敞篷车厢后,赶紧用双手按着车厢的边沿,将身体也撑起送了进去。还好这辆货车是空运状态,不然在这种速度下我恐怕刚上来就会因为站不稳而被甩下。
进了车厢后,我把妨碍自己呼吸的头盔丢下,马上捡回刚刚扔进车厢里的东西,喘着气瞪视着面前紧闭的车窗。这时耳边除了剧烈的长鸣外,还响起了无数行人因我而起的惊呼,他们是在叫我**还是疯子来着?管不了这么多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我奋力挥出手中电车的金属车锁砸向车窗,有把这东西放在前蹬板上真是谢谢你啊店长!
车窗玻璃在我的挥击下破碎,我赶紧探身钻到副驾驶座上。身体好像被一些玻璃划到了,但激动的身体也没来得及把痛感反应给我。进入驾驶室后,我立即把不省人事的司机从方向盘上推开,然后马上伸出右手把车的方向狠打向右!
嘭!
失控的货车立即右偏,好在右侧行人很少,而且看见我的行为后也立即避难了。货车应声撞在了右侧人行道的红绿灯上。左边的车窗玻璃也因为冲击而破碎。我在头碰到挡风玻璃前,看到了那个因惊慌而愣在原地的小女孩。
“咚!”
我的意识在一声碰撞后,逐渐迷糊。
别怕,不会有事了。
我支撑不住闭上眼睛,鸣叫声也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