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环顾的四周，是一片光秃秃的大地，没有水，没有一点植被，只有一块块石头。没有日和月，也没有星星。无论对于死前还是死后的人而言，一人独存的荒野，都怕是终极的尽头。
认真观察周围是在身体丧失生机之后，彼时徐正的眼睛已经作为眼睛的个体独立存在。
眼睛看到的画面再不与声音为伴，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活着的时候，总是被耳内永久的蝉鸣而困扰，有时还会为此发怒、蹉跎岁月。
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再也不会听到和发出任何声音了。但也许并非这样，眼睛既然可以独立存在，那很难说耳朵不会如此。也许就在距离眼睛几寸的长度外，耳朵依然在收集声音，依然在因疾病而鸣叫着。
如果死亡也无法让身体脱离那个病痛的话。
不久前这副躯体还是荒原的不速之客，但是在死后，躯体再没有因初来乍到的生气而在荒原显得格格不入。在他引刃自戕，将原本支撑生命的红泉慷慨地荒地光秃的石头染成赤色后，荒原便沉默地将他接纳。
荒原、尸体、昏暗，仿佛亘古如此。
直到夜幕降临时，许多喙尖如刀锋的鸟儿飞来，打破了寂静。
成群的乌鸦、笨重的秃鹳，更大更多的是瘦骨嶙峋、脱水一样的秃鹫。这些带翼的鬣狗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生气勃勃的啾啾声此起彼伏，嘈杂地围绕在身体周围起落，一块又一块夺取着躯体上的肉。只有庄严肃穆的秃鹫们，如一群憔悴的苦行者一般，沉默且专心致志地履行着进食的仪式。
荒原、尸体、昏暗、鸟群，也仿佛亘古如此。
一只鹰隼翩然而来，在躯体的脸侧旁落下。徐正的眼睛还未自细观察，鹰隼便毫不客气地将利喙伸进了眼眶，于是在一瞬更彻底的黑暗降临后，徐正的眼睛来到了鹰隼的视角，画面也进入了高空。
自此徐正的眼睛鹰隼成为了和睦的一体，它予鹰充饥，鹰却不知为何给了它更多。
徐正的眼睛在伴随着鹰隼翱翔了许久的天际后，进入了下一轮的旅程。鹰隼煽动翅膀时，徐正的眼睛感到周围的风像肺一样鼓胀、收缩。它看见了以往不能比较的光和云，以往无法俯瞰的建筑和山川树木。
鹰隼竟从不止歇，画面不断切换着，从未长久停留，眼睛疲于这种切换，在一阵开始的新奇过后，便木然闭合，不管不顾地留存在黑暗之中。
直到莫一天，鹰隼罕见地停留在了一颗巨树的树梢，不知闭合了多久的眼睛因风肺的止歇，缓缓睁开。
面前的整个世界都被夕阳尽染着，沐浴着红云的森林仿若静止，被森林围绕的湖泊如明镜一样映照着姹紫嫣红的火烧云。
鹰隼来这里干什么？
疑惑刚刚升起，徐正的眼睛就感受到鹰隼再次扬起宽大的羽翼。
又要飞走了吗？徐正的眼睛望着森林和湖泊，不知为什么升起一股依恋来。
但是并不是，虽然没有听见声音，但是它发觉鹰隼并非要离开。猛禽紧紧地抓树梢，不住地往面前扇着风，面向着湖泊张开了尖喙，将脖颈倾力地向前伸着 。
徐正的眼睛明白了，鹰隼是在向着某个地方发出声音，这只鹰隼不停的奔波来到这里，是为了为某种东西而呼唤。
鹰隼久久地在树梢上努力着，就算听不见，那副不断扑腾的姿态也显示着它是何等的声嘶力竭。
时间在鹰隼的固执中流逝，徐正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还注意到身下的树木不时也有鸟儿冲着湖泊这样，但是它们的努力并无鹰隼长久。
夜幕逐渐低垂，鹰隼依然在呼唤着。一股悲意不由得出现，眼睛预感到如果鹰隼的呼唤一直得不到回应的话，这个固执的鸟儿似乎不惜在树梢上鸣叫至死。
可是徐正的眼睛什么也做不到，没有手脚也发不出声音，它只能看着，仅仅作为眼睛看着。不但听都听不见，只能看着鹰隼由身姿体现的焦急和期望，连因此得到的感情都不知道是属于徐正的，还是仅仅属于一只眼睛的。
在夕阳逐渐要被夜幕吞噬的时候，鹰隼长久的呼唤终于因它的出现而停止。
那是一只苍鹭，它自因黑暗降临而变得黯淡的湖泊某处出现，艰难的伸开长翼，冲着鹰隼这边努力地回应着。
它的胸膛，有一条长条状的黑影缓缓扭动着。
徐正的眼睛从风的鼓动中感受到了鹰隼的急切，紧抓着树梢的已然放开，鹰隼疾电一般飞至到苍鹭的身旁。猛禽不住地环绕着灰蓝色的水鸟，振翅飞着，还不时用侧翼划开平淡的湖面。
感受着鹰隼的欣喜，眼睛赫然发现苍鹭的胸膛已经被破碎，那条黑影是一条蠕动的蛇鳗。
……
“徐正！徐正！”
在梦中成为鹰的部分的少年，被现实的呼声叫醒，那呼声带着惶急和关切。
“嗯？刘洋？”我睁开眼睛看着把我摇醒的朋友，环顾四周，这里是补习班的宿舍。
现在是深夜，宿舍的灯已经被打开，刘洋的同学都从床铺伸出头，打量着我。
“你做噩梦了？在床上手舞足蹈的。看你，还哭了。”
“没什么。”我接过他递来的卫生纸，轻轻拭去眼眶中的泪水。
我的右耳依旧持续的长鸣着。
……
“小伙子，我不得不好好提醒你了。”饭店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些天老是在干活的时候发呆呢？”
“我雇你是让你帮忙干活的，不是雇你发呆的……我跟你说话呢，火烧云有什么好看的啊！干完活再好好看行不行啊？”
“能不能干了啊？！我问你能不能干了啊？！”
“孩子，你怎么了啊？累着了吗？”
“来人！救护车!“
最近在工作时，注意力总是没法集中。老板很不满意，在一天下午把我叫出店里，语气逐渐从严肃变成抓狂。
那天，我在饭店前的街道上听着老板的叮嘱，身心却在一刹那被不经意间看见的景色吸引。久久地盯着一片云。那片云，并不如何红，虽然占据了整个街道的天空，它无法和梦中遇见的景色相比。
但是它很美，像是天上巨大的穿着广袖的舞者，对着地面肆意地曼舞。我震撼于那种美，震撼到充耳不闻老板语气的变化，只是久久地凝视无法自拔。
等到我收回目光，想要跟老板道歉时。右耳突然像被塞进炸雷一样，轰然鸣叫着，恶心和头晕的体感随之而来。我突然蹲下，大口大口地呕吐着，不一会就晕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