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液体在柏油路面上流淌开来,钱编辑枕着自己脑后湿漉的鲜血陷入昏迷。他周围散落着一地的木吉他碎片,配合着老人血肉模糊的头颅,让人联想到一些荒诞而疯狂的重金属摇滚乐专辑封面。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被喝问声打扰,停止了继续行进,而是手握匕首转头歪着脖子打量起了喝问声的来源处。
兜帽间的蛇纹面具,在昏暗的路灯下折射出诡异的银光。
“你居然还在啊。”他说,这声音摒弃了人声的温暖与瑕疵,呈现出一种冷冽而纯净的质感。是变声器,放在了面具里么?
什么意思?他知道我跟钱编辑是一起的?他早就在跟着我们了?徐正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但没有回答。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四周,柏油路和街道上空空荡荡的,没有过路的行人。
他的手机还在维修,更没有远程呼救的手段。坐公交也是,从西餐厅出来之后想要联系钱编辑也是,在现在的社会,没有电子通讯设备与身处孤岛无疑。
“你现在转身离开,我还可以当作没看见你。”毫不在意的晃了晃明手里的匕首,面具男轻笑着警告:“毕竟你没看见我的脸,滚吧!”
为什么被人撞见了凶杀现场他还那么镇定自若?恼怒和恐惧的神情,不断地在徐正的想法中窜起。
“你是用什么方法隐藏的?”徐正看了看不省人事的钱编辑,又马上收起了视线看向面具男,用尽量沉静的声音问。“我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没想到你的目标是他。更没想到你是想杀人。”
“不是我,是“我们”。”面具男冷冷地说:“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本来不用给这个大叔来这一下的。你莫名其妙引起的骚动让他多受了苦,还浪费了我的吉他。”
他在暗示我还有同伙么?不,不一定,他也许只是在吓我。
“你一定要杀这个大叔么?你不怕我已经报了警?”我不住地吐气,尽量平息身体的颤抖。
“赶紧滚!”面具男猛地向我这边踏了一步,他并没有过来,只是在配合呵斥想要吓走我。但是,在看到我接下来的动作后,他默默地这些作态收了回去。
我努力地回忆任浩曾经教我的拳击抱架,我支起拳头,用双肘夹紧颤抖的身体,把脚向前一步。
“应该滚的是你吧。”我紧紧地盯着左手拳峰后的面具男,第一次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陌生。
“喂喂喂,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姿势?”面具男真正向前走了几步,似是好奇地打量我的动作。“大哥?你这是小说写多了?幻想入脑了?疯了?”
“快滚。”我说,但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喉间有种奇怪的堵塞感。
我一定是疯了。
“再说一遍?”他惺惺作态地把耳朵侧向我,不知为何我有些熟悉的烦躁感。
“给我滚啊!”我向前踏了两步,逞能也好虚张声势
也罢,我听见自己冲他这样叫着。
“……”面具男听到了我的回答,沉默地掷了掷手里的匕首,匕首的冷光在他手不断地跃动着,而他毫不在意手会被割伤的可能。一些幻想被打破,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你很有勇气。”他说,“如果我真的是什么普通的歹徒的话,被人发现还被这样对峙,说不定真的会被你吓的落荒而逃。”
“但是可惜,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歹徒,虽然大多数人不会选择像你这样尝试,但我并不会遵循在你依据常识所设想的合理。就算现在来了一辆警车,我也不会走。”
“仔细想想吧,为什么我知道你们在餐厅里,而你莫名其妙紧张了半天,却没有找到我和我的同伴?不怕告诉你,我其实一直像现在这样带着面具。”
电子质感的声音模糊而清晰地传来,徐正难以想象自己跟对面并没有隔着什么电子屏幕。面具男没有再尝试惊退他,而是带着耐心和冷漠地说着。徐正的侥幸被他的洋洋洒洒的阐述,打碎的只剩一地碎片。
他在说什么混账话?为什么他把杀人讲的那么理所应当?他有什么能力?他到底在依据着什么狗屁道理在做事啊?徐正思量着面具男口中的话,被荒诞感不断冲击着。
“我见过那种会不断给自己拳头喂食技术的人,他像你这样冲别人举起拳头的时候,不会颤抖的。”
面具男带着嘲讽的语气,肆无忌惮讥笑着徐正滑稽的举动。徐正猛地想起自己在高二时听生物老师讲过的故事,这个人像那个事件里杀了自己老师的学生一样,他是认真的。
而且,不同于那个学生的气血上头,这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杀手。他根本就不关心在执行任务时,被人路见不平吼一下会怎么样。那种虚张声势不能直接干涉他行动,也不能他所遵循的逻辑。除非真的有人会迎着他的匕首去阻止他,
否则在他所熟悉的嗜血逻辑里,路人的吼叫根本无关紧要。
“害怕就赶紧走,别人的命怎么样都没有自己的命精贵吧?不要逞英雄。十秒钟,再不转身,我会杀了你,我绝对能杀了你。”
说到最后,原本讥笑着徐正的电子合成音一阵肃然,徐正眼看着面具男向着自己缓缓抬起来手里匕首。
“十,九……”
“吹牛谁不会?”高二的时候,过道旁的女生这么说我来着,因为那个时候,我说过我要阻止一起惨案。她不屑一顾地对我说;“真把自己当成英雄电影里的主角了?我敢打赌,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转身逃跑就算不错了!”
“七,六……”
“也许你有种沉静的疯感来着?”在医院门口这么说我的人,是刘洋。明明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的特异性,五年来我除了和他短暂碰头之外,根本就不怎么和他相处。跟任浩合租也是,我每次跟他们两个见面,都尽量保持着两人独处。我不太愿意把自己在【离乱现象】发生后的行动,让熟人看到。
“四,三……”
“可是这样很奇怪啊!”说这句话的人,是谁来着?
对了,是林婷。不对吧,奇怪的人是她吧。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转身走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凑过来问?为什么非要在难为我之后,流出那样的眼泪啊?还说我是什么理发师,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对【国王脑袋上的兔耳朵】司空见惯好不好?
面具男后半段的数数格外冗长,看来他说的挺嚣张的,但还真的挺希望我转身走的。真没出息啊,这么唠叨,他怎么当的杀手啊?徐正默默地想。
右耳因为“离乱”而起的刺响噪音,早就在徐正举起拳头时变成了平时的嗡鸣。这代表着,原本应该发生什么了什么事的时间段已经过去。徐正明白了,如果自己没有在【时间回溯】后来到这里的话。钱编辑就已经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被面具男杀死了。
【时间回溯】后,自己的行动让本该冲着钱编辑挥下的匕首,朝向了自己。真是麻烦的能力啊,不,五年以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离乱现象】与其说是一种能力,倒不如说是一种派遣,一定有一个超脱了常理的存在。不断用着【时间回溯】的方式,派遣,或者是说是【役使】自己去解决发生的事端。那个存在,难不成是什么【神明】吗?
徐正莫名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梦。自己在梦见它们,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不久之后便受到了这份【役使】。是鹰隼,还是苍鹭?它们,原来是【神明】吗?它们到底要【役使】自己这个本该死去的,毫无价值的人,做什么呢?也许面前的匕首,就是答案吧。
天生的耳鸣在面具男的倒数中,依然不依不饶的响彻着。如果自己死了,它就会永远安静吧。那样就算【离乱现象】再发生,自己也察觉不到【时间回溯】了吧。这辈子的不安静,也会消失吧。
就像在那个梦里一样。
“一……为什么不走?算了,说遗言吧。”面具男终于数完了。
“也许我头顶上长了个瘪豌豆藤吧。”我说,“还有你这个声音真滑稽跟唐老鸭似的,下次出来杀人换个音色吧。”
“……我会记住的,死吧!”
在路灯的照耀下,原本穿着兜帽衫站立着的男人,如同被橡皮暴力擦去的铅笔画一样,在我面前消失了!
“怎么回事?”
在大脑刚刚窜出这个疑问的瞬间,刚刚给予最后专注力的耳朵便听见了一连串响亮的踏地声。
寻着声音望去,面前的柏油路,突然裂开了几处裂隙。
他“隐身”了?但是这个力量是怎么回事?人可以轻易踏开柏油路吗?
我赶紧抱着拳架护着头,向后急退着。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超出我的预期,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刚刚消失的男人浮现在离我只有几尺的距离。几秒前就“隐身”越过了十几米的距离,此时他已经举刀向我砍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本能地抬起左手防御,同时用右手勾拳狠狠地击打出去。一刹那,无比剧痛的感觉电击般从手腕处传来。
“啊啊啊啊——”我抱着喷溅着鲜血的左手断腕摔倒在地,奔涌的疼痛轻易冲出了一直紧咬的牙关。和踏开路面的力量相衬,面具男挥刀所用的力量非比寻常,他的刀在切断我的左手后,还轻易划开了我的左脸颧骨。如果不是我的勾拳打中他,这一刀恐怕能直接跟着砍断我的鼻梁。
开什么玩笑,他到底是什么人?比起因为疼痛,我更像是被那一刀的余力“扫”倒在了地上,我看见了自己掉落在地上的左手。原本我就是打算用它硬吃一刀,再去找攻击的机会来着。但是面具男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比起被刀砍中,我更像是被时速六十公里的汽车撞倒在地,我想进攻的对象,到底是什么人?
“被你摸奖打中了一拳啊。”调整好身形晃动的面具男来到我面前,比起吃到我的拳头,明显受失去平衡对他的影响更大些。
“避开了我的面具,打中了我的耳朵,确实很疼。”他感慨地说着:“不过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兜帽衫的影子缓缓笼罩住了我,什么歹徒,此时的他给我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怪物。我想出声怒斥,但是疼痛带来的窒息感已经充塞了我的胸腔,我瞪视着他,剧烈地呼吸着,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吗?你不应该后退的,否则我本来能一刀切断你的脑干,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这不能怪我,为什么非要逞英雄呢?”嘶哑难听的电子声音里探索不到任何情绪:“刀也折了,不过放心,我会尽量结束你的痛苦的。”
面具男在继续靠近的一瞬间再次消失,我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匕首的锐利,直接横贯了我的喉咙。颈动脉被横断,红泉喷涌而出,我再也叫不出声音。视野荒诞地三百六十度翻滚起来,他有那种力量。一刀砍下我的头确实不会是什么难事。在大脑彻底失去血液供应,视野逐渐模糊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副蛇纹面具。
“我只能这样做了,毕竟我没有能敲晕你的东西了。”靠近之后,男人的本音从电子音的遮蔽下泄露了些许,那声音带着懊恼。
“干掉你这样的人,恐怕我晚上会睡不着觉吧。”
“我果然不该单独上的,但是谁让你让我的同伴干不了活呢?”
声音越来越模糊,右耳的嗡鸣也快消逝了。我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不断扩大的黑点彻底占据我的视野。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你这种人,给杀掉啊!
“轰!”
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起,似乎在回应我死前的不甘。
右耳加剧的耳鸣象征着时间在断开后,重新回溯连接,很久之前我就熟悉了这个流程了。
但是,为什么发动的起因会变成我?
视野再次翻滚着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红泉自颈间倒灌回身体,视角从仰躺重新变回站立。划过的刀光从身体撤出,马路上的裂缝重新合并。会“隐身”而且力量非比寻常的面具男,他又回到了路灯的灯光下,左手的拳峰也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时间已经重新回溯,第一次为了我而回溯!身体仿佛还没有从剧痛的体验中脱离,这份异状和其带来的信息几乎让我的头脑宕机。
怎么回事?【离乱现象】拯救了我吗?这次事件的起因是我吗?难道一直在某处役使着我的神明,它不希望我死吗?
“大哥?你这是小说写多了?幻想入脑了?疯了?”
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熟悉的嗤笑声,伴随着右耳发疯一样的爆鸣再次从面前传来。
啊啊,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从未拯救过我的【离乱】,为什么会因我的死亡出现呢?否则,一直在好莱坞电影里过场里演着独角戏的我,怎么会得到【导演】的期待呢?
“快滚。”我说,喉咙没有被横断也没有被堵塞,这也许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摆好拳架,就一定要想着怎么把拳头打出去。”任浩教导我练拳的时候,曾经这样跟我说过。但是他讲的是跟人搏击的时候吧,他没有讲过怎么应对拿刀的敌人。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一定是疯了。
同时,这个世界也一定疯了。
并且还是,唯我所知的、并不沉静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