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三的事情,我在跑完步后歇息了一会,接受任浩对我的拳击指导。任浩在这之前已经教过了我基础抱架,今天准备教我出拳和步伐。
任浩不急着教我出拳,而是让我试着全身放松,寻找身体的重心。
刚刚跑完步,暴汗让我非常兴奋,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的满足这个简单的要求。结果被任浩摆好姿势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一样没法在那个姿势站稳。
任浩很耐心的在一旁扶住我,试图想要引导我找到身体力量的分布。可我被他扶正时还能像模像样,在他把手撤掉后却又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起来。
“一开始练不会很正常,其实拳击这项运动很反人类的。”任浩看出我的不好意思,安慰地开导我。
“这么个反人类?”我好奇地问。
“与其说是反人类,倒不如说是反直觉吧。”任浩沉吟了一会,又组织了一下语言说。
“主要是因为这项运动要求练习者在面对攻击时不能下意识地闭眼或躲避,而是要冷静地寻求反击的机会。这种要求与人类的自然反应相悖,因为当面对攻击时,普通人通常会下意识地闭眼或躲避,而拳击手则需要克服这种本能,冷静地寻找反击的机会。”
“另外就是你现在不能适应重心的原因,像你跑步和一般走路,正常来说都是扯开步子就跑,迈开步就走,但是这样放拳击里就不行。拳击的步伐是一条腿推着另一条腿走,而且上身还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任浩说着又开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暗示我放松身心,让身体自然下垂。我再次开始尝试,终于在任浩的指导下,感受到了身体与地面之间最稳固的链接点。
原来全身力量汇聚之处就是重心所在,我欣喜地稳住了刚刚像在空中漂浮的气球一样的身体。
“记住这个感觉。”任浩微笑着,再次延伸刚刚的话题。
“拳击的反直觉还在出拳上,一般人会认为胳膊绷直用力,甩出去的力量越大。然而相反,没有人会这么教。要是练习的胳膊非常紧绷,你就会像刚刚找不到重心那样,因为紧张达不到出拳的最好效果。慢慢来,最重要的是放松些,等练上一段时间,动作标准些了,打打沙袋。你就会发现,打的最爽的时候,还就是胳膊很放松的时候。甚至忘记胳膊存在的时候,你反倒越能把拳头扎进沙袋里去。”
说完,任浩在我面前伸出手掌。他的那副肉掌如果除去指根粗糙的老茧,不但看不出来任何威胁,线条流畅简直就像是女人手掌一样。
他在我面前握住了拳头,粗糙的老茧被修长并拢的手指遮掩后。比那些手掌上的老茧更加令人动容的东西显露了出来,那是拳头。
与主人的性格完全相反,任浩的拳头如同磐石一般,肌肉紧实,棱角分明。这对拳头是任浩汗水的结晶,它们也绝对隔着拳套从对手那里夺取过胜利。
“像这样握拳。”任浩说。
我马上做好抱架,把拳头举了起来。
“确保拳头紧实,手腕放松,中指和无名指握住手套边缘,拇指置于中指和食指之间。这样教你好不好有点唠叨?”任浩细致地检查了一下我的握拳后,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会呢?”我摇了摇头。
“那么就开始挥拳吧,记得想象着对手也在向你挥拳,不要想着闭眼和往后推,克服本能,找准时机出拳……出拳!”
……
“该醒了!”钱编辑轻轻地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我吓了一跳,刚刚我几乎就要按着梦境中的回忆打出来一拳。
“灯亮了么?”我赶紧爬起来,不用问也知道,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路灯不同于篝火的冷冽的光。
“亮了。”钱编辑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在意我问话的多余。
我们谁都不会觉得谈论路灯的亮起多余,因为这象征着我们出去的希望!在绳索编制完毕之后,钱编辑舍得休息了,他还祝嘱咐我也要好好睡一会。我知道在这次灯光亮起时,就是我们逃离这个【封闭】空间的开始。
“准备好了吗?”钱编辑问我。
我活动活动了身体,犹豫了一下,在空中空挥了几下拳头。我想在刚刚的梦里,任浩也会对这种空击表示赞赏吧。虽然,我也想象不出来他对什么东西特别不满意的样子……
多谢你在这个时候在梦里出现,即使是虚幻也好。抱歉我仍要在这个让你死去的世界里,挣扎着活下去。朋友啊,请祝福我吧。
“没问题。”我说。
“那就开始吧。”钱编辑说着,奋力将绑着一块石头的绳索向路灯丢了过去。如果要是砸到了灯泡,我们在黑暗中就再无指路的明灯。
但是钱编辑显然不可能会去砸灯,他扔出的绳索在空中划出弧线后挂在了路灯横伸灯泡的干支。
“我的计划就是,用路灯和重物做一个摆钟。病急乱投医也好,饮鸩止渴也罢。我们就复刻一下阿努比斯神的【心脏审判】吧。重者在地狱里沉沦,轻者则会得到解脱!”钱编辑拉着倒挂在路灯两旁的绳索,奋力检查了这个无座秋千的坚固程度后,把如火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以你的血滩为终点,我们要尽力荡过去。那里是【缺口】最有可能在的地方,这个方法全是漏洞,但是也是我们能做的唯一的尝试了。小正,我再问你一次,我是你的朋友么?我可以倚重你么?”钱编辑指向远处被路灯灯光勉强照耀着的血滩,第一次向我解释了他计划的全貌。
说到最后的两句问话,他加重了语气。
把所有顾虑抛在脑后,当看见钱编辑的白发,盲从也好发疯也罢,我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
明明我的精神没有被人破坏,可是这个老人仍然在照顾我和奋力去想求生的方法,我不会质疑这样的人任何决定。
别说是血滩,就算是岩浆又怎么样?
“明明是我一直在倚重你才对,跟你比我就没有年轻人的样子。”我说。“如果您不嫌弃我一直以来的浑噩迷茫,依然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当然是您的朋友。”
“那就提前说一声对不起了,我肯定会完完全全利用你这个盲从的家伙的。”钱编辑说着,露出了快意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的表情。
在【黑洞】被困的三天,我们拉进的距离,似乎已经超越了几年来的总和。
“悉听尊便。”直视着那份快意,我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