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病房的空间留给了钱编辑和他的妻子，林婷招呼着徐正来到病房的走廊。
走廊宽敞明亮，柔和的灯光洒在乳白色麻面乳胶漆的墙面上，映出一种温暖的光泽。灰色的橡胶地面和浅灰色的金属吊顶让空间显得更为轻盈整洁，走廊内几乎听不到嘈杂的声音，只有偶尔传来的轻柔脚步声和医护人员低声的交谈。
林婷带着徐正穿过病房区，来到更接近室外氛围的楼内楼梯。
“就在这儿聊天吧。”林婷把楼梯口出的窗户打开，用卫生纸小心翼翼垫在窗沿上。
她把头伸出窗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冲着徐正笑着说：“想道歉的话，也可以在这样道个够。”
“你好像很熟悉在医院。”徐正看着女孩到达这里后，变得明亮许多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说道。
“哪里哪里，哪有你徐大侠熟悉啊，前天救车祸昨天挡持刀暴徒。就是每回都把自己整的大伤小伤的。”林婷翻了翻白眼。
听见林婷的吐槽，徐正不禁也苦笑起来。
“这一次也是见义勇为？”看见他这副样子，林婷轻笑了一下，揶揄着说。
“没有，我原本找钱叔商量事情来着，分开的时候就看见有人要杀他。”
“你跟钱叔很熟吗？”闻言，林婷好奇地问。
“我写了点东西，想在他们出版社发表来着。”徐正老实地回答。
“呦，今天怎么坦诚？某些人不是连吹了一年的口琴都藏着掖着么？”林婷用手卷着耳侧的头发，饶有兴趣地问。
徐正这才发现，女孩已经把原本留着的马尾剪掉，换成了一头短发。
“没有，我只是觉得桥底下天天吹口琴挺扰民的，不太好意思承认。”徐正默默地说。
“你在桥底下，能扰什么民啊？你能把桥吹掀了？”林婷听见徐正这明显拿来搪塞的理由，又忍不住竖起了好看的眉头。
听见谎言被戳穿，徐正有些局促不安。
林婷就是这样的女孩，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出来了。自己再用拙劣的谎言来回答她的问话，恐怕还是会惹她生气。
“哼，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我看你的样子，肯定又想说谎。”林婷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窗外的风景。
“谢谢你，刚刚的确骗了你，我的确不太想说。”徐正
不好意思地老实回答：“不过我当时选择在桥底下吹，的确是不太想扰民。”
“说话怎么越来越实诚了？你还是徐正么？”
闻言，女孩又把头转了回来，好奇地对徐正打量了起来，接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怎么了？”徐正看她笑得很突然，忍不住也在自己身上打量了起来。自己现在正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难道上面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滑稽吗？
“我刚刚忍不住想了一下，你在桥底下吹琴，然后真的把桥吹塌了。在桥上面行驶的汽车就像下饺子一样掉下来，你叼着口琴在旁边吓傻的样子。”林婷笑着冲徐正扮了个鬼脸：“你不想说就直接不说好了，我只是聊天而已，又不是在严刑逼供你。”
徐正感激地看着林婷，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误会这个女孩，林婷只是对谎言很敏感，在其他事情上她并非不会善解人意。
“谢谢。”也想象了一下女孩描绘的场景，徐正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整天不是道歉，就是道谢的，累不累啊？”林婷无奈地说。
“不，有些地方我确实想向你道歉。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雨夜里活下来。”徐正诚恳地说。
“确实，你受到那个伤的确很吓人，真亏你能从北口大道跑到那个地方。”林婷想起来自己帮徐正包扎伤口情景，也心有余悸。
“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痛吗？”她问道。
“医生说要等一个月之后才能拆线，痛归痛，但是还可以忍受。”徐正说。
“真是坚强啊。”林婷敬佩地说。
徐正苦笑。
“好了好了，换个话题。你居然还在写小说吗？什么类型的？”林婷看他的样子，也觉得总聊一些痛苦的事情不太好。
“长篇的没有出版成功，我一般写的都是些短篇小说。钱叔曾经说我的短篇还过得去。”徐正说。
“很高的评价了，钱叔可是很严格的。”林婷点了点头。
“严格？没有啊，我觉得他一些意见说的很中肯。”徐正愣住了。
“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我爸听见。”林婷煞有介事伸出食指竖在窍鼻前，严肃地警告说：“他们原来还因为作品方面是吵过很严重的架呢，到后面都是钱叔能吵赢。”
“啊？”徐正想象着昨天那位，到病房里探访自己的知名作家，被钱编辑怒斥的情景。
他不敢置信看着林婷，林婷瞧着他的样子，也偏了偏头。
“难道钱编辑很有名么？”徐正忍不住问。
“岂止是有名啊……你别看今天来的人，就他老婆 。一会儿不到傍晚，肯定会有一帮子人来看望他。那些人随便拿一个，放在外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林婷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敢置信地说：“你难道不知道钱叔以前可是夏时出版社的主编么？”
徐正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爸爸可是说过了，钱叔在业界里不说跺个脚就能让整个出版行业抖三抖，至少也是个泰斗啊。”林婷震惊地看着徐正：“你难道对钱叔的身份没有一点认知吗？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在大二的时候写过一篇特摄同人，他当时帮朋友审阅了一下。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只要投稿就会找他。”徐正老实地说。
“特摄同人？”林婷抽了抽嘴角：“你这属于是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上碟小咸菜了，他当时肯理你就算不错了。”
“就算是我爸销量破千万的时候，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把自己的文章给钱叔看的啊。”
“等等，你是说我在开始写东西的时候，一直找钱叔，其实就是在走困难模式？”徐正回过味来，脸色在林婷幸灾乐祸的神情下变得难看起来。
“岂止是困难模式啊，大侠。地狱模式都不为过！”林婷看着徐正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向着窗外笑了起来。
真亏她还顾虑着旁边的医院氛围。
徐正想起来自大二以来，自己投出去数百次稿子的可怜存活率。还有几次失败到抓狂被任浩忍不住安慰的自己，忽然觉得世界是如此残酷。
自己明明以为有熟悉的编辑，稿件通过会更容易的。
“好啦好啦，不过钱叔既然能被你烦那么久，还没有打击你，这代表你还是有点水平的。”林婷笑够了，看着有些失落的徐正，贴心地安慰道。
徐正想起自己前不久，还在跟那种响当当的人物在【封闭空间】共患难，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你是说他原来是主编？后来为什么不是了呢？”徐正好奇地问。
“这就要牵扯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佩服钱叔？”林婷说。
徐正点了点头。
“因为钱叔在业界里的确是那种英雄式的人物，他的编辑能力和出版的作品受到广大读者和文学界好评不说，他本身在社会上也有很高的威望。”林婷隔着楼板， 把钦佩的目光送向某个病房。
“原来青京市，因为某一个扶持黑恶势力的市长，很不太平。在钱编辑还是个作者的时候，他用尽笔墨去追踪，当时的市长和那些欺负老百姓坏人的联系。他作品，写尽了当时的青京市黑社会欺压的百姓的惨状。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当时那个腐败的市长怕了。在私下里带着钱去求情，求钱叔把他作品里写的故事改成纯属虚构。但是钱叔始终没有让步，在他的带领下，很多作家都站出来去写去纰漏市长的恶行。”
“最后，他的作品引动了上方的注意，上方很快就依据着他走访写出来的小说，再加上诸多证据。彻查了市长一家，最终帮助国家扫黑除恶了。”
林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钱编辑以前的事迹，言语中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敬佩。
徐正忽然明白了，林婷身上那股与林更不太一样的侠气的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那钱叔为什么后来又只当了一个编辑呢？”徐正问。
“事了拂身去呗，那个市长锒铛入狱之后，钱叔就开始摆烂了，比起写书，更注重培育新人。我爸就是被他培育出来的。当时很多人说他出来写书和编辑就是为了，反抗那个市长的。”
“那个市长的儿子是不是跟钱叔一个学校？”徐正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林婷问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因为那个时候全市的高中也就那么几所，如果那个市长没有把他儿子送到更好的学校的话，大概率就是在钱叔就读的市一高。”林婷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徐正愣神一样，也不禁把目光望向林婷刚刚注视的楼板，回忆着钱编辑所在病房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