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
林羽鸦从未想过，他居然会如同失控一般，对她散发出清晰而冷戾的杀气。
在这令她遭到了万分的打击，曾上阵与天魔厮杀以命搏命，深受重伤濒死时亦未曾轻弹热泪的她蓦地鼻头一酸，眼眶涌起一股热流。
可除了难以释怀的心酸与难以言说的委屈，更多的，还是困惑。
这两年来，他究竟去了哪，又都做了些什么？
——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生死未卜而杳无音讯的他是否仍在人世，这个惦记了整整两年的问题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迎刃而解，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更大的疑团。
除去他的去向，她最在意的，就是两年前天魔战争的最后一役。
天魔战争的最后一战以人族的胜利告终，可份胜利只是惨胜，参与了那场战役的幸存者寥寥无几，人类战胜了天外来物的入侵者，结束了绵延数十载的惨烈战争，那些幸存下来的极少数士兵却无一不神色萎靡，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们是战争的亲历者，向他们问起他的下落，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已经痴傻疯掉。
那几乎成了整个神州最大的谜团，少数的知情者对此避而不谈，朝廷上下更是讳莫如深，甚至严令那些知情的高级将领立下誓言，绝不得泄露其中机密。
他们这一班天魔战争的功勋老将无论如何努力，也都无法得到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线索，动用自身各种关系打听探寻，往往也都屡屡碰壁，她做了游侠会首，也存有这个目的。
可疑之处并非没有，就比如说，最后一战的主战场发生在逐鹿原，但包括她在内的、他的绝大多数嫡系精锐都被朝廷有意无意地分配调开，赴往别处战线，乃至于他们并不能清楚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也曾对此起疑，但是，逐鹿原一战，他麾下只是绝大多是嫡系都被调开了。绝大多数。
一如既往跟随他奔赴同一战场的人也不是没有。
就比如在他手下的、忠心耿耿的、甚至除了他这个人谁也不认的那个女人。
只是……
林羽鸦眼底抹过一丝黯然。
她不由得想起与荀起重逢的那一刻，偶然之下遇见了他，一时心怀激荡，心里既是惊喜又是害怕，欢喜于他尚在人世，可实际上，促使她无比失态地冲向他的，其实是那名为恐惧的情感。
对，害怕。
她当时其实是在害怕，害怕物是人非，害怕他虽然活着，曾经的他却已经死去。
所以，为了驱散这份恐惧，她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为了能触碰到他，获得他存在的实感，告诉自己，他还在。
初时沸腾的头脑冷却，恢复冷静后，回忆起重逢的那一幕，她发现了许多，比如，当时的他，眼中既有久别重逢的高兴与欣喜，却也有……对她淡淡的审视和戒备。
两年前的最后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究竟是怎样的境遇，使得他连昔日同生共死、最为亲密的袍泽都产生了防备？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一个不小心就释放了王八……呸，王霸之气之气。你瞧我也真是，对你发什么脾气呀，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老板娘，给我来三罐旺仔牛奶！”
……那是什么玩意？
忽然间，仿佛春回大地，弥漫于茶楼的刺骨寒气骤然散去，方才那股好似能冻结心脏的杀气只是错觉，荀起变脸一般又恢复了那不正经的散漫模样，笑嘻嘻道。
他那过于唐突的转变使林羽鸦一时没有回过神，她终究没法如荀起那般迅速振作，只缓缓苦涩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呀，发生的事其实还蛮多，”荀起总算没有继续对过去缄口不语闭口不谈，“多到我光靠这一张嘴，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呐。这样说吧，上阵打仗这事儿，从来都不是我自愿的。”
迎着林羽鸦的复杂目光，荀起只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被逼的、被无缘无故地卷入这场战争的受害者。”
“我们其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林羽鸦从未听他提起的事，在此之前，她从来都只以为，他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社稷而勇敢站出来的慷慨有志之士。
“既然是受害者，那自然有那该死的加害者。”
“你猜猜，那加害者是谁？”
他伸出手指，朝上头指了一指。
此时这个手势的含义，自然不是“我上面有人”。
林羽鸦即使隐隐约约有股预感，可见到荀起做出这般近乎明示的暗示时，还是忍不住暗暗一惊。
荀起怅然一叹：“其实吧，我心里是有些不太愿意再见到你的，因为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不同，这样会让你为难。不过你放心，即使再苦大仇深，我也没打算像某些个混账玩意一样，把与此事无关的无辜者给卷进来，但你也别指望我会对这个国家抱有哪怕一丝好感。”
“总之，言尽于此，过去的事，你也就不要再多过问，也不过自找不痛快。”
荀起站起身，望向面色很差、始终一言不发的林羽鸦，下巴撇了撇始终在一旁吃瓜看戏钟灵：“就聊到这吧，我这趟来明州城，只是为了和她一起抓抓宝可梦，没别的事的话，就此别过吧。”
听出了他话语中分别之意的林羽鸦心里又是一紧。
好不容易才再见到，如今，却又要分道扬镳了么。
不要。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咆哮，抗拒着这样的结果。
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
理智以外的某种事物驱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该走咯。”荀起等女道士吃饱喝足，便准备走人。
女道士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跟上。
“荀起！”
这颇为陌生的名字令林羽鸦喊得有些别扭。
荀起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她。
“现在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吧。”
心慌意乱的林羽鸦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最后只做出了个笨拙的挽留，“不如来我这当个游侠吧。我罩你。”
于是荀起白了一眼钟灵。
女道士想起方才无意之间流露出的谶语，很快了然荀起眼神意味，心里暗自辩解，此乃天意，又非贫道刻意促就，面上却不做辩驳，老老实实受着他那不讲理的责怪。
与看似豪爽的的话语截然不同，林羽鸦眸底流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
荀起没有任何必要留在这里。
可最后，他终于还是没有拒绝林羽鸦的邀请。
“也罢，”荀起又坐回了原位，“就姑且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吧——钟灵，你如何？”
“贫道本就有打算在明州城逗留一段时间。”钟灵渐渐有了以荀起马首是瞻的迹象，加之她本身就有此意，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这句话几乎像是救了林羽鸦，使她的眼底骤然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林羽鸦安心笑道，“你们应该也暂时没有定居的住所吧，也一并交给我搞定吧——接着喝，今日难得，就喝个不醉不归！”
他们最后喝到了很晚。
“你还记得恶犬吗？她也已经战死，就死在那一战中。我们后来在清扫战场时寻到了她的尸体。你知道吗？”
期间，林羽鸦看似随意地提及往事。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荀起喝了一口酒，除此以外，没什么反应。
——毕竟，她也是我轻手撕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