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起进了书房,把门一关,走到窗前,撑开窗户,倚窗而坐,聆听着下面传来的声音,他功力通玄,楼下游侠的窃窃私语被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毫无根据地八卦猜测着,越猜越玄乎,越传越狗血,荀起听了一会就没了兴趣。
刚刚的事情闹得不小,以游侠们的无聊与八卦程度,也许很轻松地就会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他俯瞰着这座迷乱又孤独的城市,清冷的眸子中透出锐利的光,沉声道:“我听到了很多谈论我的声音,这样下去可不好啊,若是有人就这样发现了我的身份……”
他转身面向林羽鸦,脸色阴沉,声音低沉无比,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那指不定就得见见血了啊……”
林会首对他什么性子再了解不过,这番看似幽冷阴戾的恫吓与威胁实则没有半点杀气,如今的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暴戾,从处理女飞贼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她大致找人了解过情况,当得知李茹花碰上荀起竟毫发无损时还有些瞠目结舌,这小子是两年来都在吃斋吗?难道失踪是因为被那座寺庙的和尚捉走听了两年的经?换做是曾经的他,管她是不是什么娇艳美人还是背后有人撑腰,触了他的眉头,早就被他不由分说地细细切作了臊子。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兆头吧。她想,虽然仍不知道他在当年遭遇了什么,但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那些苦痛与伤痕也会被逐渐抚平吧。
于是她兀自好整以暇抽出烟杆,耐心添加烟草,点燃后缓缓抽了一口,随即吐出一串青烟,悠然自得,仪态慵懒而又充满了妩媚与莫名的诱惑。
她当着其他人的面吞云吐雾不在少数,却独独在他面前才会显露这般妖娆姿态。
“你小子可以啊,”林羽鸦促狭笑道,“才刚进城没几天,又是那武当山的道士,又是这女捕头的,还是那么喜欢沾花惹草,当初在军营里就是如此,过了两年还是这副模样。”
“少搁这说风凉话,”荀起闻言,酝酿的阴冷氛围登时破功,他瞪了她一眼,“一来,钟灵本质就是个憨憨,艹傻子犯法,二来,那个女捕头,叫苏锦来着?她瞅我什么眼神你看不出来么。”
“可那苏锦不也是个出众的美人么,记得你以前老是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概念理念,什么‘傲娇’之类的,你不也总说挨这样的美人辱骂也可谓人生一大享受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荀起似是不愿过多提起,随口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傲娇早就退环境了,况且啊,你没瞧出来吗?”
他双手拱在胸前,一副令集美红温的下头模样:“完全不行啊,这里。我玩碧蓝航线的。”
“啊,也是,”这似乎十分有说服力,以至于林羽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当年也总是喜欢盯着友军营里的大胸美女看,带你逛窑子长见识的时候也是,听拉你下水的那帮兄弟伙们说起,也是看见个胸脯丰满大的就走不动道,嘴上口花花的,事到临头却各种缩卵。”
“哈,哈,哈,”荀起笑得生硬,生硬得刻意,“我观会首大人也是风韵十足啊。”
啊,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御姐骑之以棒,不跟这个嘴强王者展示一下我真正的姿势水平还真当我是没动手实操过的雏儿了?我这两年过得有多黄多暴力是连播都不让播啊……
“去你的,就你这熊样还想动你姑奶奶的心思?”林羽鸦笑骂一声,反唇相讥道,“裤裆底下那玩意有几斤几两啊?切下来称上一称,够格的话倒是不介意帮你开开荤。”
林羽鸦乃行伍出身,在与一众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也沾染了不少军中的粗犷习性,虽从未行过男女之事,脏口荤话却信手拈来,和她对骂,有时甚至连有了家室的男子都会感到汗颜,对这点程度的荤话自然不痛不痒。
只是,实际经验为零的会首大人大言不惭,扬言要替其实经验丰富得不像话的荀起开荤,这在荀起耳中听来实在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两人闲聊一阵,谈起了刚才堵门的名侦探苏锦,林羽鸦皱眉道:“虽不怕她,但她身后的背景也确实有些麻烦,苏家的掌上明珠么,还是玉蟾宫的弟子,在明州城做个捕头,应该是家里的安排,想要走仕途吧。”
如今大战既止,无仗可打,想要晋升出人头地,争取军功一途就走不大通了。不过从六扇门系统往上升,之前倒是有过不少先例。
“她有家族照应,还有玉蟾宫扶持,甚至得授神兵,其未来前途,怕是只高不低。对了,你是不知道,这两年朝堂热闹得很,我们这些靠军功起家的天元武勋算一波,那些个只会耍嘴皮子、在笔墨上下功夫的文官也算一波……”
“啊,行了,这个就不必跟我说了,朝廷现在怎么样我不感兴趣。”荀起立刻摆手道,“那家伙看起来是个死心眼,这次虽然被你赶跑,但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就有劳你替我解决了。哎呀,我下手也没个轻重的,她如果纠缠过甚,一个不小心惹烦了我,被我收拾了一顿,心里不服气,又把她家族扯进来跟我为难,如果打起来的话……”
他叹了口气:“我可没办法保证能不能收住手,会死人的……杀人其实没多大意思,我早就腻歪了。”
“好好好,此事也不难。”林羽鸦点了点头,“不过那个小姑娘来找你,无非是为了女贼之事,那女人被人劫走,恐怕并不简单。”
“多半是被她的同伙救走了吧。”荀起哼了一声,“总而言之,这事儿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让她休要再聒噪了。”
“对了,”他正要离去,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将昨晚的任务信物掏出,扔到了林羽鸦的桌子上:“我不欲去衙门领赏,你先把钱给我,找人去领了吧。”
林羽鸦似乎也已经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直接从桌子抽屉中取出了一小袋银子,作势欲仍,却来了虚晃一枪,钱袋子仍留在掌中。
“你和钟灵的房子可是我找来的,”林羽鸦迎着荀起的目光,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里头银子碰撞的声音哗哗作响,她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凭咱俩的关系,这点钱就算是房子的首付了。”
“喂喂喂,”荀起不满道,“你不是说了替我找房子的吗,我可没听说这房子还要我付钱买下啊。”
“对呀,房子帮你挑了一处,你也不能两手空空的一点表示也没有吧。”林羽鸦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模样,“接下来,你可得老老实实地工作还贷哦。”
于是荀起立即垮起了一个批脸,大概是想要变身成乌蝇哥,却并没有真正感到不满,他只朝她竖了个中指,转过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林羽鸦注视他的背影片刻,忽地轻唤了一声:“喂。”
“嗯?”
荀起没有停下脚步,直至那袋银钱呼啸而过,他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随手接住。
他这才缓缓扭过头去,打开了钱袋,还当面认真数了数,浑然不顾对方的白眼。
清点完毕,他又掂着银钱,眉开眼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怎么了?突然就变了主意。”
“没什么。”林羽鸦却并未继续与他调笑,只注视着他那浑浊不堪的眼睛,迟疑片刻,缓缓道,“最后一战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我只是觉得,有些太可惜了,如今大战已经结束,死去的人获得哀荣,活着的人功成名就,可你却什么都没有……太不公平了。毕竟……我们觉得,还是有些对不住你……”
“七年前,你被卷入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这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你。”林羽鸦坚定道,“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是这个国家亏欠了你,你如果哪天想要讨还这一笔债,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当年的老弟兄,我们可以陪你一起,讨回属于你的一切。”
荀起愣了愣。
沉默片刻,他只抬起手挥了挥,不以为意笑道:“就你这点本事……还是滚回家再练练吧,两年不见,你的武功依旧这样弱鸡。”
林羽鸦也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一笑,笑容中透着一丝无奈:“你这兔崽子,也不想想,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是谁负责带的你……”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这是荀起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房门合上,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来到窗前,轻轻抚摸荀起方才倚靠过的地方,望着他走出楼外缓缓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羽鸦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门外游侠答道:“是方才离去的女捕快,她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