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荀起大失所望的是,接下来他所期待的装逼打脸情节并未如他所愿地上演。
在他心里摩拳擦掌准备动手以前,马车上的人就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
一只将马车的车窗打开,策马跟随的护卫队长会意靠近,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喝止住准备作死的骑士。
护卫队长打马过来,径直问道:“怎么回事?”
这群人当真是令行禁止,脾气暴躁的作死君立刻停手,狠狠地瞪了荀起一眼,然后向自家队长报告,虽忿忿不平,却也并未有过多的添油加醋。
队长把因由听了个大概,先是不满地看了荀起一眼,又用一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瞪了一眼自家下属,不过自家主子已然发问,事已至此,就不是他这个护卫队长可以一言而决的了。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荀起,然后吩咐左右:“看住他,我去禀告家主,听他处置。”
护卫队长调转马头离去,几名骑士不怀好意地策马围了上来,他们所骑十几匹骏马,大多毛色发亮,高大健壮,只消让坐骑再前行几步,就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夹在核心,届时三四颗硕大的马头拱来拱去,看这个小子怎么应对。
荀起不以为意,仍一动不动,任凭这些骑士将自己包围。
他轻描淡写地斜睨一眼,目光所及之处,这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骏马不知为何,纷纷发出不安的嘶鸣,马蹄使劲捶打地面,开始原地兜圈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任凭骑士们如何呼喝,灵性非凡的马儿就是不肯再前进一步。
在这几名骑士将坐骑的异常与眼前这小小的游侠联系在一起之前,就在荀起寻思着如何打脸比较得劲,怎样装逼要来得带感,考虑着要不要一个眼神把这些骏马的马腿压垮时,一道身影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下来之人是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气质儒雅,依稀可见年轻时是何等风流倜傥。
他走出车厢之后,直接站在车前室,以手搭住车沿,回眸一顾,目光就在荀起身上扫了一圈,随即就地跳下了车,向这边走来。
见他下车,骑士们也立刻下马侍立,望着这名仿佛没有任何锋芒的中年男子,目光尊敬。
那几名围住荀起的骑士也慌忙将马拉开,同时也不忘留给荀起一个“给我小心着点说话”的威胁眼神。
“我的卫士因阁下无心之言而动怒,乃至冲撞了阁下,对阁下多有冒犯,是我管教不严之过错,还请见谅,我以后定会多多约束管教。”
令荀起没想到的是,这名中年男子非但没有怒斥他胆敢恶语相向,反而放低了姿态,直接朝他拱手道歉,乃至于酝酿了一肚子的用于反唇相讥、针锋相对的话乃至令人闻而色变的大逆不道之言都没了用武之地。
中年男子对荀起这一外人和颜悦色,却反而对自家下属严厉,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一众护卫,脸顿时沉了下来:“我知尔等素来对我敬佩有加,我将诸位视作家人,以为我受了委屈,想要为我抱不平,这份心意我看在眼里,能够理解,也铭感于怀。这位阁下只是说了几句话,尔等就展现出一副仗势欺人、咄咄逼人的姿态?因言获罪,实在太过霸道了。”
“可是……”一群丘八被中年男子一番威啊伐木累的话语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随即又有些不甘,常言主辱臣死,他们显然不愿这样了事,这实在是太丢家主的脸了,他们神色激动,还要再说些什么。
“够了,”中年男子低喝道,“勿要多言,是哪个出言挑事的,还不快快上前,向这位阁下赔个不是。”
未完全包围荀起的骑士散开,那挑起事端的骑士虽不情不愿,却仍老老实实地来到荀起面前,表情好似便秘,别别扭扭地拱手道歉:“方才之事多有冲撞,万望见谅。”
荀起置若罔闻,只一动不动,盯着那名表情柔和、态度真诚的中年男子,眼中的审视丝毫不加掩饰。
中年男子只坦然与他对视。
寺中传来了大量的脚步声,原来是僧人们发现了这里的冲突,去禀告了方丈,几个老和尚带着一群大和尚急匆匆地往外赶。
荀起望着这名行事做派滴水不漏的儒雅男子,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再加上寺里的和尚们已经出来了,今天这逼,是装不成了。
既然如此,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所以,他随意点了点头:“没事的话,那就告辞。”
“慢走。”中年男子亦平淡点头,随后在跟随在旁的一名管事的搀扶下转身离去,也不回车,径直迎向了走出寺门的高僧们,只留下了一个并不魁梧的身影,再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停留。
宝马香车,卫队随行,兴师动众,声势显赫,态度却放得这般低下,虽仍不卑不亢,却全然没有位高权重者该有的倨傲和目中无人。
他下车与荀起交谈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化解刚刚的冲突,除此之外,他们的人生,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况且荀起对老男人也没有半点兴趣,年轻的也没有,所以他并没有再多寒暄,只静静目送着车队的离去。
骑士们也牵马随行,临行之前还不忘瞪荀起一眼。 最开始找事的那名骑士自感面子稍挫,讨了个老大没趣,马鞭指着荀起,低声放下一句狠话:“小子,今天算你好狗运,我家主人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日后别让我看到你。”
荀起不以为意道:“对呀对呀,兄台,运气不错嘛,摊上了这么一个主子……不过,下次我们如果有缘得见,走狗兄你再满嘴喷粪,就只能怪你自己狗运不好了。”
那骑士冷哼一声,终究是顾忌主人命令,不敢胡来,只好记下了游侠的相貌,寻思着日后必然要这小子好看。
这可不能说是钓鱼执法了,他日后找来,只能算他自己送脸上门。
哎呀呀呀,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收获。
虽未能如愿以偿装个大逼,但撒下了鱼饵、有所发现的他心情还是显得有些不错,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慢悠悠地离开,走上街头,漫无目的一阵后仍无所事事,索性去了菜市,用剩下的一些报酬买了不少菜,想着早些回家给吃货道士再做些丰盛的饭菜。
一番虔诚的烧香拜佛、祈福祝祷,照例捐纳了不菲的香油钱后,中年男子离开了寺庙,打道回府,回到了一座宅邸。
宅邸壮丽雄伟,“靖安侯府”四字的金子牌匾高高悬于门户之上。
中年男子无言望向那由皇上亲笔所写的牌匾,其象征着繁华的富贵,更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只是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自傲与荣誉,只有满满的忧虑和深深的不安。
他发出一声叹息,下了马车,缓缓走向府内,步伐沉重。
回到客厅,便看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生得肌骨莹润,亭亭玉立于府内,水粉色长裙将其美丽身段包裹成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双秋水流动的长眸更是摄魂夺魄,仿佛能引起男人们无尽的遐想。
眸内隐隐有紫芒闪现。
“睡醒时,发现父亲不在,我便让下人告知了父亲的去向。”少女望向与她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盈盈一笑,问道,“父亲可是又去那寺庙烧香拜佛了?”
“啊,没错。”中年男子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他确实是去了以往的那间寺庙,一如既往地烧了香,拜了佛。很久以前,他只相信自己,对于鬼神之言,是半点不在意的。
只是他如今多行祈祷之事,敬香,礼佛,全然不落,且异常虔诚。
他为眼前这名少女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