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正好我也打算做晚饭。”荀起招呼了一声便朝厨房走去。
苏锦探案心切,本想直接出发,奈何这一整天尽是在四处奔波,确实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理智告诉她,不管怎样,也确实应该保持较为良好的状态再继续探案,操之过急,指不定会犯下什么不该犯的错。
于是她只老老实实呆在院落之内。
厨房内传来锅碗瓢盆和炒菜的声响,却未见有炊烟在烟囱处飘起,闲来无事的她打量了四周布置,顿时眼前一亮,她家学渊源,又师从玉蟾宫,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院落内按照八卦阵布置的格局路数,想必这里暗合五行八卦之理,必然藏有非常厉害的手段,令不怀好意的擅闯者有进无出。
不简单啊。
女捕快想到了不久前与林会首的一番交谈,以及其言表之中的信誓旦旦:“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如果明州城里还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发现那飞贼的踪迹,那一定是我那侄子无疑了,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千万不要小看他。”
她又想到了方才门前口若悬河的女道士,想来这便是出自她的手笔,又想到方才,显然道行不浅的女道士在荀起面前却唯唯诺诺,一副乖巧模样,一时之间,对游侠又高看了几分,只觉其并非如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当然,他那处处透露着古怪的模样也算不上平常就是了。
于是苏锦心中稍定,对于找回李茹花更多了几分把握。
不过……
想起了之前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自己,她那白皙俏丽的脸蛋又有些羞红。
既然如此,他身上的嫌疑,就越来越小了啊。
这样看来,我也确实误会了他?也许他真不是嫌犯啊,这样的话,真相大白之后要好好赔礼道歉啊……
正这样想着,便传来了荀起的呼唤:“可以了,来吃饭吧。”
苏锦闻言不由得一怔,这么快?
她迈入房子,看见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饭菜,又是一惊——这些菜似乎都是现做的,用的还是方才带来的食材,其中更有一些菜是既耗时间又非功夫的麻烦菜系,怎的就跟变戏法似的变了一桌出来。
将女捕快的诧异与钟灵水润眸子里的佩服尽收眼底,荀起傲然一笑。
啊,武功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对内力真气的把控细致入微的他,在一些需要时间文火慢熬的菜系上可谓得心应手。
短暂的惊讶之后,在马上到处跑了一整天的她也不禁被勾起了肚里的馋虫,接过钟灵递过的碗筷,向二人道了一声谢后,女捕快便开动了。
“呜哇,这么单纯啊,”荀起看着没有任何怀疑和戒备的女捕快不由啧啧道,“就不怕我在饭菜里下了哔-要,把你迷晕关在小黑屋给你戴上猫耳朵插上狗尾巴么……”
苏锦动筷的动作僵住一瞬,朝荀起望去,只见其一脸促狭,又看见女道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便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生。苏锦美眸瞪了他一眼。
“哦,哦!”本只打算随意扒两口饭充饥的她感受到来自味蕾极致的刺激与享受,不由得两眼放光,仍吃得很快,却是大快朵颐起来。
怎,怎么回事,明明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食材和寻常的调料,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佳肴!
苏锦出身名门望族,山珍海味,炰鳖脍鲤,都有过口福,可至今所尝到的美食,都没有今日这般令她感到惊艳。
钟灵把女捕快的反应看在眼底,有些骄傲地挺起囊囊鼓鼓的胸脯,好似这一桌丰盛佳肴皆出自她手。
吃饱喝足,钟灵自觉地收拾起了桌子,在厨房的水池旁认真清洗着碗筷。
苏锦想起了正事,顾不上回味,站起身,朝随手在木桌上掰下一根木签悠然剔牙的荀起正色道:“那么事不宜迟,您准备一下,我们就出发吧。”
“啊?什么?”荀起莫名奇妙地抬头看她,一脸懵逼,“去哪儿啊?”
苏锦的心中蓦然升起不好的念头,但还是立刻答道:“当然是去搜寻昨晚失踪的李茹花了!如果她是被坏人劫走的话,那就去救出她来,将劫走她的坏人送进大牢,然后把她也送进大牢!如果她是被她的同伙救走的话,那就把她和她的同伙一起送进大牢!”
“等等……所以说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女贼送回大牢?”荀起好似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故作诧异道,“你这家伙有毛病啊?”
“话从何起?”苏锦皱眉道。
“那女贼就算是被你抓进大牢,她的组织过几天肯定也会想办法把她捞出来,跟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你真差这几天吗?而且这两种可能性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会有别的人被你顺手丢进大牢,无论是劫走她的人还是救走她的人,都要被你丢进大牢,有意思吗?”
荀起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脱裤子放屁的傻篮子:“而且,说不定就是她的同伙把她给救走了呢。”
“可能性不大!”女捕快断然道,“偷窃罪是一回事,被擒之后袭击捕快、暴力逃遁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是小偷而不是强盗,被擒之后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抗辩脱罪、早日出狱,怎么会做出明目张胆反抗官府的事情,两者的犯罪成本相差太远了!再者,当朝又不是古代,针对盗窃罪的肉刑早已废除了!”
苏锦咬牙道:“是我一时疏忽,弄丢了嫌犯,于公于私,我都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真是李茹花畏罪潜逃,那我更有必要将她捉拿归案了!”
“吼,我有些好奇,你对这群小贼穷追不舍的理由是什么?”荀起挖了挖鼻孔,下意识想往钟灵道袍抹去,才发现她正在洗碗,于是随手弹开,“可别告诉我说你想做正义的伙伴……”
苏锦挺起胸来,昂然道:“是又如何?”
“别挺了,谁都看得出你胸小,可即使如此我还是让你畅所欲言,这还不得好好感激一下我……”
游侠耸了耸肩,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散漫模样:“那女贼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被你抓了回来,过一段时间肯定也会被她的同伙想办法捞出去,到时候依然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兴致一来就去溜门撬锁,继续干本行,你抓她有什么用,何苦浪费时间?不如不用管她,反正这些有名声有本事的贼眼界高得很,只会挑狗大户下手,那些狗大户盘剥百姓、霸占良田,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放他们去狗咬狗,也算好事一件。”
作为一名着吃皇粮的公务猿,苏锦自然对这种歪理邪说和藐视秩序的混乱理念嗤之以鼻,不过她也总算清楚认识到,眼前这个游侠,本事如何姑且不论,三观却是实实在在地歪到了姥姥家里去,与他争论道德与法制的意义,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实则不然,若真要和他探讨,她的下场也不过被镰刀锤子洗脑的下场,届时,要对这腐朽社会挥出无产阶级铁拳的,兴许当仁不让就是她一个旧社会的土著了
但她对此并不知情,所以她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之前考虑过了,你也说过,她如果被抓住的话,过几天就会被同伙捞出来,那为什么就差这几天呢?何苦与捕快发生冲突?所以我觉得,李茹花是被别有居心的人抓走了,说不定会受到什么粗暴的对待和伤害……”
她看着荀起,试图用言语唤起他心中的怜悯之心:“你不知道,她现在有可能就处于危险和绝望之中,渴望着有人来救她吗?”
谁知荀起只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必然有人死去,必然在发生不公平的事情,甚至就在这明州城里,此时大概也在上演着不公的一幕。”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人正在发出痛苦的声音,其中并不乏没有做什么恶却招致祸端的可怜人,跟这些老实本分的可怜人比起来,一个女贼的遭遇算得了什么,她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有面对后果的心理准备,而你心肠这么好,怎么不去帮一下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这天下不公之事何其之多,我哪有本事全都管完了,我只能够力所能及地去帮助我所见到的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事只能一件一件去做。”女捕快平静道,“在你眼中,她可能是一个自食其果的无耻的贼,但是就算是贼,我也想救,因为在我眼中,她也是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我既然遇到了,就一定要去救。”
“——就此不管,我良心不安。”
忽地,荀起发出一声轻笑。
哎呀呀,红A让你来当算了。他不无戏谑地想。
“良心不安,么……”荀起迎着女捕快不解的目光,点了点头,“良心不安啊,所以,再说一遍,到底是为了正义呢,还是为了良心呢?”
苏锦微微一怔。
哈,所以才说么,太天真,太幼稚,太过于想当然,以至于连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搞错了啊。
荀起望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变了脸色的苏锦。
此时有些安静,只有不远处女道士清晰碗筷和流水花花的声音。
钟灵将竖着耳朵将二人的对话听去,对荀起刻薄而略带嘲弄的话语并未显露出什么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