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的第一个晚修,大多学生的精神状态不会太好,几乎都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我也是如此,即便我的周末作业仍一笔未动。
我向来都是一边打盹一边写作业,现在有星璃给我望风,我便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整个晚修都在睡眠中度过。
下课铃响,同学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争先恐后地离开教室,有冲向食堂买宵夜的,也有赶回宿舍补觉的。直到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教室宛若幻象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照和星璃的约定,我与她兵分两路前往科技楼——我绕到黑暗得无人注意的楼梯间上楼,星璃则假意去那边人少的厕所方便。
虽然这个方法破绽多又多此一举,但大概是星璃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方法,而且就结果而言,我们的确在没被发现的前提下顺利见面了。
至于见面的目的,其实可想而知。
“遥晰在家里用的是玫瑰味的沐浴露吗?好香啊……不过……”
星璃贴在我身上仔细嗅了嗅,语气中似乎带了些失落与遗憾:“你来上学的时候没有出汗呢。”
“因为是我爸送我来的。”
父亲平时都是上夜班,一般不会闲得没事来送我上学,除非像今天一样工厂出事导致他休假。
“而且有一股烟味……”
星璃又往我身上蹭,探查我脖子上的气味,闹别扭的脸蛋上是略带质问的眼神。
温热的鼻息吹得我脖子发痒,我的声音也因全身发软显得有气无力:“是沾到我爸车上的烟味了吧。”
父亲在等待我下楼时总会抽烟,车窗又因开着空调而紧闭着,浑身烟味的他一上车便让车内充斥着一股沼泽雾瘴的熏人气味。
我一路上都没有找到与父亲搭话的机会——父亲算得上是健谈的人,但对我却总是沉默寡言,我们直接仅有的交流几乎只有关于吃饭、洗澡、睡觉或是学习这类无关紧要和令人不悦的事,可能是因为我对父亲的态度也差不多是如此吧。
不知何时起,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是么……嘿嘿,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呢。”
星璃将脸重新深深地埋进我的胸怀里,突然的刺激让我打了个激灵,她的话也更让我精神紧绷:她将我整个人压在走廊的角落里,下方昏黄的灯光中有陆陆续续放学的学生,不远处的学校围墙外偶尔有外出散步的行人和零碎的车辆经过。
如果他们中的一人不经意抬一下头,大概就会发现黑暗中有两个人影在卿卿我我。
“差不多可以了吧?”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心脏支持我长时间提心吊胆。但……
“我才不要。”
星璃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兴奋啊?
学生们的交谈声、汽车的呼啸声明明杂乱得可以轻易地揉成一团乱麻,但此刻却只有心跳的交响乐不绝于耳。
我下意识看向一旁,却看到围墙对面的人行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站得像雕塑一样笔直的人,她似乎不在意周身的一切,只是直勾勾地往这边看。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该庆幸还是还是慌张,因为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是“我”——三年后的我。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来这里干什么?要是引起别人怀疑怎么办?
我再将视线移向她那边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她从没有出现那样。
我尽量保持冷静,装作平常的样子送星璃回宿舍。
我回到宿舍就快速爬到床上,用被子打掩护以防手机被发现,给备注名为“+3”的人发消息。
“你来学校干什么?”
“来看看而已”
秒回,她大概在屏幕前恭候多时了吧。
“顺便见见这个世界的星璃”
“你知道我在那里?”
“今天刚好碰到了而已”
也就是说,今天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学校附近了。
不告诉我的原因,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大概是害怕我知道后会草木皆兵,终日觉得她在盯着我,进而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有时候,我的性格还真是麻烦。
“你下次别来这边了”
“嗯”
她答应得意外地干脆,应该是目地达成所以觉得没有来的必要了。
只不过,果然还是好奇怪。
怀念学校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毕竟学校在我心中并没有留下特别的回忆,没有与志同道合的伙伴挥洒汗水的经历,不论努力与否成绩都始终在中下游起起浮浮。
我清楚,这些都是我的咎由自取。
唯一算得上“青春”的事件大概就只有高中时期与星璃的交易了吧,我和星璃的关系现在应该在朋友之上,却又掺杂着金钱和暧昧的纠缠态吧。
这也有可能只是母胎单身人的幻想。
但在她的世界里,她和星璃只停留在了朋友阶段,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对这所学校会有什么留恋。
或许在接下来的两年人生里,“我”会因某些事对这所学校怀有感情;或许人成长过后经历社会的毒打才能明白曾经所痛恨的东西是有多么美好吧。
我终会得到答案。
只属于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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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运会的余温阻碍不住冬日前行的脚步,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使气温骤降,昨日还身穿清爽夏装短袖,今天却要套上笨重的加绒棉袄。
一大清早,校门就堆满了前来送被子和衣物的家长,平常还人满为患的教室今天因此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星璃不在座位上,应该是去校门口了;嘉童本来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被她的一个朋友叫醒后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就一脸兴奋地跑出了教室;剩下的基本是提前准备了冬衣在座位上安静学习的人。
晨间的鸟鸣和清脆的书页翻动声无规律地交错响起,是一首难得的安眠曲。
可惜寒风无孔不入,钻过们缝,爬进衣服,让只比昨天多穿了校服外套的难以入眠。我倒想让我的父母送些衣服过来,但他们现在都在上班,就算下班了大概也会因为疲惫懒得来吧。
好在全副武装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充斥着寒气的空间终于暖和起来了,但嘉童和星璃却迟迟未归,直到第三节老刘的数学课上课后他们才先后回到座位上。
“你去哪里了?”
星璃同样也只套了件校服外套——她刚才并不是去校门口拿东西。
“没、没去哪。”
星璃看上去不太想说,还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
我转眼看向嘉童,发现她也在朝我这边看,只是对上视线的下一秒,她就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了。
绝对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是这样,但老刘的数学课真的很催眠,而且今天还是连堂,他连下课时间都不给我们留,只在下一节上课的前五分钟让我们去上厕所或是装水,留在教室里的人也得做他布置的练习,本来想着下课找嘉童了解一下情况的计划也泡汤了。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反抗困意了,却还是身不由己地睡着了好几次,每次我突然醒来看向讲台都会对上老刘想要将我活剥般凶神恶煞的眼神,顷刻间便让我困意全无,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只是精神对于我而言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勉强认真听了会课又不知不觉开始打盹。
“遥晰!你起来回答这道题!”
老刘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课上睡觉了。
我惊醒后乖乖站起来,心存侥幸地看向黑板,虽然那都是我看得懂的符号,连在一起我却没有丝毫解题头绪。
老刘站在讲台上背手盯着我,似乎在等待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我悄悄瞥了眼星璃,看样子她的思绪也回到课堂上了。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会在老师讲重点时把我叫醒,不过她今天也心不在焉,一脸愁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接下来的“处刑“大概也不会波及到她,毕竟她是优等生,上课发呆也是初犯。
老刘估计是见我沉默太久又完全没有在思考,终于还是启动了他的嘴炮。
那些“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又不是为了我”、“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的父母的吗?”、“如果不想学就请假回家”以及相关话术我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听过无数遍了,只是在全班面前公开处刑还是让我难堪。
可我就算上课睡觉也没有直接影响别人吧?况且未来的我可是考上了济林大学的哦?即便我的人生路径发生了变动,但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大抵会殊途同归吧。实在不行的话就之后再努力吧,反正我还有很多时间。
“你给我出去站着!”
狂风暴雨后,世界总算恢复了平静。
门外遍布刺骨的严寒,与教室内部恍若异世,对于衣着单薄的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萧瑟的风摘掉梧桐树上的叶,也将我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卷飞到空中。
教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嘉童从教室内走出非常自然的走到我的身旁,学着我整个人靠在墙上,微微抬起看着万里无云又惨白无力的天空。
“你怎么出来了?”
我已经确定我和嘉童仍旧是朋友关系,但我对她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介怀,以至于我和她自校运会那次偶遇后就再没有过交流了,现在又这样并站一排,我有些不自在。
“睡觉被赶出来了咯。
明明已经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了,嘉童却还是因同样的事被赶出来了,现在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我也是一样。
“你今天早上去哪里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情况吧。
“去看热闹了。”
我想也是。
“今天有一对情侣被抓了,说是在厕所里亲嘴来着。”
嘉童说这种话的生活也面不改色的。
“这很正常吧?”
学校里有情侣被抓是常有的事,嘉童通常不会浪费时间去凑这种随处可见的热闹。
嘉童卖关子似的摇了摇头,望着她面前的天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两个女的哦。”
“诶?”
这种群体的确可遇不可求,算不上罕见,但就出现概率来说的确稀有,不过这么大一所学校里,这么大一群青春期的少女,即便有也不奇怪吧。
我却觉得嘉童的笑脸下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怎么跟我说这个?”
“嗯?八卦呀,分享一下嘛。”
嘉童困惑地歪了下头,把身子站直,重新调整身形后又靠回墙上,看上去真的就是在分享八卦。
在我的记忆中,我与嘉童的聊天话题基本上都是八卦,因为我与她没有共同话题,而她的人脉以及情报网都广得有些夸张。
或许只是我多虑了。
“话说你跟星璃怎么样了?”
嘉童突然的话题转换让我一时语塞。
“什么怎么样?”
“不用瞒我了,从校运会的时候你们就不对劲,前不久我还看到你们到科技楼那边……”
嘉童故意没有再说下去,把话停在了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果然,我不该产生“不会被她发现”这种想法,当初的行动也应该更警惕些。
“你别胡说啊。”
即便败局已定,我还是想做些无用的挣扎与抗议。
嘉童的确没再说更多了,只是笑容渐渐淡了,一改平常的嬉皮笑脸,少有的变得严肃。
“我之前有说过让你不要跟她离得太近吧?”
之前?是我记忆以外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恰好被下课铃完美地掩盖过去,与此同时,喜好拖堂的老刘今天却准时下课,气势汹汹地来到我和嘉童面前怒目圆瞪地审视我们。
我不自觉把身体站直,嘉童虽无所畏惧,但也懒散地把腰从墙上移开。
“你们两个,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现在我已经没有机会向嘉童提出疑问,看嘉童的态度大概也不会回答我。
去办公室的路上,在办公室接受教导,最后回到教室里,我全程都心不在焉。
我并不想将星璃和嘉童说的八卦联系在一起,但今天星璃消失的时间正好对得上,在座位上她也心神不宁。
如此一来,我的心中便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不可抑制地将这两件事拼接起来——不对,星璃不是那样的人。
那,星璃为何对她的消失闭口不提?嘉童为何要如此旁敲侧击?
因世人美好愿望而降诞于世的流星稍有差池便会化为灾厄的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