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我期待了好久好久。
我微阖双眼，肆意地畅想着那个遥远的夏日。扎着马尾的姑娘侧着头伏在桌上拍膝大笑。青丝末端一颤一颤的，直击中我的心跳。我感觉这些伴随着那日的阳光复苏了过来，我再也不用因为后来的种种不堪不得不压抑这回忆场景。大抵是冰封许久，这回忆还带出了初中时教学楼的气息与同学们的喧嚣背景音。我徜徉得酣畅淋漓。
我挑了一件深色的衣服，繁星喜欢的，去见她。她打趣我是不是今天特别高兴，我便哄她说见她的每一天都高兴。这种话我不曾与巫师说过，怕惊扰到她那般明媚的人。我吃不准她会缠着我的手臂贴着我的肩膀微微一笑，还是表情夸张地凑到我脸前要求我再说一遍。但思绪转回来，与繁星相见的每一天也确实是开心的，开心到我后来常常忘了我是在做任务，习惯性地默认了与她相伴相爱。
正如我和克勒约定的那样，我和繁星在逛商场的途中遇见了克勒。熟人相见，自然要聊上几句。我站在克勒另一侧，两步开外。这是一个合适的来不及救援的距离。繁星看克勒离得近，有些不适，眼神中想要我过去她身边。但她没有猜疑什么，我让她习惯了我和兄弟们之间的亲近。克勒讲了些巫师的故事，我没怎么听，但感觉他说的我很陌生。克勒讲完后就在看着繁星，直到繁星有些害怕得后缩，克勒便暴起去擒她肩膀。我一跃之下，牵住她跑上自动扶梯。只听克勒在身边愤怒咆哮，说她是好的药。我说我知道。
他又责问我忘了巫师么？
我不曾忘的，也不敢忘的。没了她，我会怎样。没了我，她会怎样。我们扎根在一起。
我捏紧了繁星的手，与她一路狂奔，陪她走过最后一程。我回头看她时，她惊慌又亲近。她轻轻贴近我，笨拙地想要抱抱安慰我。我猜她想说都过去了，但自知身份不适。我忽然间有些难过这个抱抱的含义，便推开了她，拉着她继续跑。
进了下行的电梯，电梯里有很多人，她贴在我身前。我能触碰到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就像童话里陪着小娃娃长大的一只小鹿。电梯不通可以出楼的地下，只得回转。我看了看刚刚进来的二层的按键，来不及看她，按在了一二夹层之上。回身立定后，我方才惊得一个颤栗，原来这就已经走到最后了。
我忽然像是考试结束前五分钟刚翻到作文的学生，焦急忙慌地去看她。她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那个亮起的按键，等得甚至很是安心的样子。
我也跟着平静下来，不到一瞬又害怕起来。是代入为她，为她即将经历的感到害怕。
我为这自然而然的想法而惊诧。
电梯很快就到了，我走在她的后面，就像是黑影一点点吞没生存的疆域。虽然这是早就想好的事，但我不由放慢了脚步。夹层里没什么灯，只是储货，基本只能看得见轮廓。她知道我害怕这些的性格，挺身快步走在前面。我忽然觉得我要被身后弥漫而来的阴影吞没了，便挣扎着去她身边，仿佛这样能安心一些，仿佛这样就不是监控而是保护。
她走过拐角时，一把短刀刺进了她胸膛。
我想起来我曾经跟克勒规划细节时说过，如果不是一击致命，她会打斗到遍体鳞伤支撑不住，因为我在。
但这样好残忍啊。
她确实没来得及躲闪或者作出什么反应，只是直觉性地抬手捏紧了刀柄。她很疼的样子，在我和克勒之间一点点蹲了下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对我说，帮他。
一个极其惊悚的想法骤然突出，我脱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她低着头再没有回应。
我心中骤然腾起一股烦躁，蹲下身熟稔地把她团在怀里，扶起她的下巴：“你——”
她死了。眉间眼角都卸下了生气。
像是午夜深梦中撞见梦魇，清清冷冷的教堂洒了一长窗一长窗的月光，供桌上端正地摆了蒙着白纱的女孩。她的脸上没有悲喜。
右手上湿漉漉的，色泽像是身遭的黑暗。这份沉痛与凝重侵蚀了手掌与神志，却让某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跃然而出。
“不，你不知道的。”我收起手掌盯着她歪向另一侧的面颊，“你知道就不会跟我走了，至少，你会问些什么，会特别地要我些什么。”
我知道的。虽然我没有费心了解过她怎么想，但我知道的。
“你只是要我，帮他。”我抬脸看向克勒，语气夸张得翘了起来，“因为你觉得，我，打不过。”
克勒正摆弄着仪器吸纳着运数与命格，闻及此言丢出一句你没事吧。
“可是太简单了啊，兄弟，这太轻松了，做题都没这么水到渠成。”语气陡然急切了起来，仿佛要赶在她还能听见之时嘲讽完。
水到渠成，她听了会夸我语文代师。习惯着想笑，与气话一起堆堵在胸口。我大叫一声。
克勒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来问我。我恍若未闻，翻涌着的各种情绪快要淹没理智，淹没有关巫师的回忆。我伏下身极其小心地一点点从她手里心里抬出了短刀。这伤口便狰狞地戳在我眼前，最后一点生命力也流失殆尽。
她终究死了。
我盯着光与暗流淌的刀刃，忽然有一种戳进喉管寻求解脱的冲动。恍惚间克勒夺过了短刀，招呼我去见巫师。
巫师？我的巫师啊，我好累，我终于能来救你了。
稍显破旧杂乱的出租屋里，消瘦憔悴的女孩睁开了眸子。那是一双亮闪闪的聪慧的眸子，她能自主地看、自主地享受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了。她唤了我，感激地抱了我，跟我说那些破茧而出的过往与未来。我们三人用了餐，约了线上的联系。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只有她了。
我仿佛也随同她回到了那段初中岁月。我又是一个人了，在一个个夜晚里独自拾掇那些发着光的回忆碎片。我们终于是一路人，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