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赐予你一柄普通的长剑,你要为我而战,以此证明你的忠诚。
神说,我会时时垂目望向你,你要每一刻钟向我狂热祷祝,以此坚定你的信仰。
这是我侍奉神灵的使命,也是我的荣光。我单膝跪地俯首允诺。我受了长剑踏上征途,无数次败倒在长戟守卫的马蹄下。神怜悯于我,降下圣光护我不再受伤。我追寻着赐福的指引,一路杀至水泽之国的学院城内。
我说我不想滥杀,这些人中或许有我授业恩师的亲友。
神说灭除异教是你的本分,你偷师简单的魔法也未曾恭聆我的指示,我观你近战苦楚,方才开恩默许,如今你怎可得寸进尺。
我跪地不语。神叹息一声,说纵然我无心杀戮,他们亦难免有意暗算,如此心志不坚,难承我恩。
我听闻此言诚惶诚恐纳头长拜, 哀求神不要遗弃我,令我沦为那些终日碌碌无人雇佣,围聚在城墙脚下火堆旁喝酒吹牛的褪色者。我见识过了神灵指引的辽阔天地,不甘就此湮没在孤独与平庸的尘泥中。
神恩准了,答应仍垂青于我,只是收回了曾经恩赐的圣光。
一天的厮杀后,我脸颊上淌着血,腹侧被羽箭贯穿。我颤抖着艰难跌跪在山洞口的火堆旁,沉默地望向外边的瓢泼大雨,火光在侧脸上忽明忽暗。我并没有感恩戴德,反倒怨念暗生。雨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敲打着心底野心膨胀翻涌。我想,或许没有神明的钳制,我能更好地战斗。我可以随意更换弯刀与法杖,我可以不用向谁跪祷,我可以骑马去自由地闯荡。
神明很快便察觉了我的不忠。他降下诅咒,我生出异心便头痛欲裂。他深恨我的卑鄙,责令我常诵圣经,歌颂他点我随行,恩泽蝼蚁登山巅的善举。我无能抗拒,只得做好他需要的傀儡,为他表演征战,为他仅存忠心。
直到我在病教堂碰到一个蜷缩着的小姑娘。我取来金针压抑住她的猩红腐败,我远赴极北之地取来义手让她得以重拾长剑。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极了山谷里的月亮。她说难报我的恩情,要给我找到最厉害的武器,要随我征战护我周全。
神醒了,指她为异教,要我杀她。这次,我孤执地站着,昂首不拜。神怒了,最后收回了长剑,又道我无用,解除契约弃我而去。我终于可以拿起我的弯刀和法杖了,我终于可以和心爱的姑娘在火山口跑马驰骋,在圣树踩着蜜雪冰城们吹出的泡泡荡秋千。我找到了摆脱神明束缚的答案,她是我为之而战的意义与勇气。
直至,尚未到旅途的终点,她就凋谢在巨大的红莲中。那是她一直没能摆脱的腐败。我体会不到她日日煎熬到虚汗流尽的痛苦,只能抱她在怀里一遍遍细细摩挲亲吻过她混杂着眼泪的笑容。
我又召来了神,哀求他救救我的姑娘。我可以跪接长剑坦受诅咒为你征战,随时被你抛弃受你折磨,此生不再想她不再违背,只求她能好好的。
神默了默,说我确实需要你,我可以赐你弯刀与法杖,赐你圣光护佑,赐你成为艾尔登法王。
我明白了,也没必要问清楚拒绝的缘由。我痀偻着伏下身去,掌缘触碰到了金属的质感。我旁若无人地抓在手里擦拭干净。那是一枚小小的护符,花纹交缠着短剑的样式。她只是个凡人,一路就戴着它,随我战斗至此。我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我迅速爬起身对神说,你从未高我一头。虽然是你带我踏上了征途,但你从来不是征战的意义。我可以为自己战斗,我一直是自己的王。如果艾尔登法王可以靠你施舍,那就失去了意义,我并不期盼这样的终点。
神摇头叹息,说是若这般给我终点,确实成全了我这番愚昧的无知。他收走了我的武器,剥离了我的属性值,只留下不死的特性,让我在日复一日与最低阶小怪的战斗中消磨尽一切。
但我毫不畏惧,我带着那枚护符,一步步攀登向各处的风景。我在雪山冰层上扑捉住隐形的草团,在人面铁箱子的围追堵截下飞速窜上挂在陨石坑边的绳梯,在一道道伤疤的磨砺下练就了完美的走位。我在血湖中照见夕阳,于圣坛上触摸月光,我自由地行走在这天地。
某天,我回到了出发地,望着花纹繁复的石门,回想起这一路的遭遇。我又拜倒在地。我的神啊,哪怕而今您的光辉不再散落,我还是想在这曾经神圣的求学洞窟坐上一会儿,一幕幕纷纷扬扬着重叠又碰撞着凋零,我终于能够直视这场幻灭。我将继续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光芒与信仰,成为自己的信徒。
愿我的神啊,得享荣光,得享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