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呵呵地瞅着杜言她被眼前那个失魂惊叫的男人气得直甩手。当她垫啊垫转到第三圈时,我顺势拉她进怀里。她气得直摆弄腰上腕上绕得密密麻麻的红线。
“好好好,主角大人,莫要生气…虽然你失败了好多次,但我俩有无数次机会呢。”
想到“我俩”这俩字的时候,我故意拉长了思绪慢慢品,就仿佛是拖着尾音将浸着促狭笑意的字在唇齿间细细嚼碎了后喂给她一般。如我所料,她瞪我一眼,恶狠狠地想道:“这又不是我的错。那人太笨了,还号称什么真人的第十三代亲传弟子,仪式还没过半就坏掉了…”又气不打一处地上前在那抱头哀嚎的人形上踢了几脚。
不行了,我要笑死掉了。我挎地也躺地上,仰着脸看着这不装了之后暴露本性的暴躁小猫咪被红线扯得一个趔趄。她蹲稳后又端住了气势:“你看看你,当年算计我的时候多么优秀,现在怎么的?像是被包养了躺平了搁那看戏?”
我边学她甩手的模样边讨着饶:“哪里哪里,你我有这般机缘全是主角大人的功劳。褪去了命数,褪去了五弊三缺肉体凡胎,全靠您的指引…哦,小弟进这地府都是您带的路呢。”
她阴森森看我:“变成这般模样你很开心?”我漫不经心地想道:“我可没资格选呢,哎,带着记忆被那只傻狗变成了另一个物种,不能说话交流全靠想,还要跟一个凶巴巴的坏婆娘缠着这卿卿我我唧唧歪歪的红线,我…我真是荣幸之至。”虽然没什么感觉,但看在她那么咬牙切齿踢我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屈服一下吧。
“还有,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我主…”
我一骨碌爬起来,学着她当初坐在殿中沉思的模样飞快打断道:“你我现在的处境,倒也算是同盟了,而且是注定成功的那种。你看看先前那个呆呆的八不郎,连他都成功地有了悠长的命数还能逍遥法外,我们就像在打游戏时的主角那样,输多少次无所谓赢一次就够了…”
“…你看你当初说得多好呀,我都记下来了。哦,不叫主角大人也可以,那就像是…生前那样,言言?”我夸张地直往她身前蹭,本以为会被嫌弃地一把推开,谁知她微微一笑,像是什么未出阁少女似的娇羞低头,又一抬眸。谁看了不赞一声丰韵佳人,眼波流转似嗔非嗔。
哇,端得一手好演技,得体得不像话。我像是输了一筹似的心潮起伏,扭过头去轻哼一声。只听得她的低笑,若不配着这阴森鬼火的光景,倒也扣人心弦。
那场闹剧已经过去了两年零三个月。我也已经逐渐接受了现在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长生?算是在谛听的造物下获得了。人生?世俗意义上死后,我又该追求什么?这些日子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也或许是两年的光景在无穷岁月下显得太短了。我在这么一个充满神学玄学的地府里也没见着别的超自然人物,就好像,神明把这个世界当成了一个培养皿,然后留了只狗来维护程序运转,自己却早就周游真实的世界去了。而这只狗呢,也挺无聊的,本来只需要监视着不能让人命数圆满,现今却被世上好多好多的谎言逼到地府的小角落里,只能把有点本事闯进来又数量稀少能被处理完的人吃掉。就算这样也力不从心,还要挑吃掉的人里面的唯一幸运儿赋予法力协助打理。呵,早就该知道了,金童玉女命无论如何都补不全的。差点就…我用会的那一点点道术吭吱吭吱折腾一辈子还是缺财,她也得不到情,还得像斗兽场上的玩物那样互掐。真没意思,圆满全知的是神啊,这培养皿的至高准则就是禁神。
我也常常在那块巨大的孽海镜下驻足,像是隔了水面看岸上的人们贪婪争逐。“孽海镜前无好人”,初听下来多么悲悯的佛家用语呵,我摇头慨叹。要不是那只傻狗维护的法则疯狂捣乱,众生又何苦费心谋算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物什。思及我也本在这培养皿中,不禁暗恨着恼。若是世界上还有什么我放不下的,那便该是对于玩弄我的报复。
解脱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这倒也不怪言她,主要是…这世上谁的魂能特么承受三道禁封啊!一道已是心智坚定世间罕有,八不郎为了找个能替上自己承受两道的,忙了百余年各种明察暗访,整出了个金童玉女共牵绳,以两人之躯显一人因果才勉勉强强凑够。三道…可不兴什么三人共牵绳啊,还要是三个走对抗路的攻(bushi。
而且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可不像言她盼着离开我那般的离开她,天天看她咬牙切齿却摆脱不得还怪有意思的。
可我不曾想着,这般难的事还能“得来全不费工夫”。某日,那个教言她的聋哑老婆婆来了。我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她无动于衷头也不歪。好吧,婆婆带她进门法力高强可以理解,两间口镇的居民见过我和她,咱也放出过有关阴阳长生丹的风声…不管她所来为何,似乎都不足为奇。
于是我继续踢我的纸人头,言她继续转着签筒看阴阳带货直播间…直到那老婆婆轰塌了半边天。天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当年闯关开局一双手物品全靠捡,苦哈哈去河里捞去树上够,但那家伙直接把长袍一掀,左一把桃木剑右一面八卦镜,各门各派的传家宝不要命地往外砸。6,当年为了一本古书三瓜两枣设计欺师的我欲哭无泪,呆愣愣眼睁睁看她直捣地狱老巢。不是,我不理解,这些东西岂止是我和她进地府的两年,也不止是十年能搜罗完的啊。我作为主角感到被全方位碾压。
跟着看呗,一路跟去了断崖古塔阎罗殿谛听前。此时她扔出了太多的法器,一袭黑袍下清减了许多。她好像到了目的地,抛下乾坤袋持着最后取出的那块黝黑令牌仰脸去照谛听。谛听缓缓伏下身,发出疑惑的咕噜声,月亮般巨大的双目降下半空。而后目中那些诡异的人脸逐渐沸腾——从兴奋的窃窃私语到迫不及待的尖声长啸,那一道清瘦的身影仍无动于衷,任由声浪与喘息掀开了兜帽与面巾。在那大口吞去的瞬间,她微微侧了侧脸,月光映出那久不见天日的眉目——那是和言她极为相似的杏眼,和英挺张扬的轮廓。诡诞之处便在这黑袍下的圣女竟自封口,封面,封耳,白条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谛听空洞的腹中窸窣作响,它又困惑地埋下头,循着那面封上的因果气息去了。哦,这是去追那先前的八不郎了。我扯下封口条,转身去看言她。她之前低下头闭了闭眼,此刻也看过来。她看起来照样清冷,但却不太高兴。可能是心意相通久了,我尚未开口,她便道,这看上去是她妈妈。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但这么多年来,我不习惯真问,她不习惯多说。
场面一度尴尬,我抬了抬手中的红线。她挑眉看我。
“咳咳,那就剪呗。反正已经都这样了,我若是因为这随机性被灭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叹道:“不会的,分开便凑不足一份因果。”想了想又轻声补上一句。“我知道的。”
趁着谛听还没回来,共剪了红绳。“自此,你在两间口镇以南,我在两间口镇以北。后会无期。”
“呃…万一看厌了,我就回到这破镇啊,等你来。灰飞烟灭总好过再入这被圈养收割的人世。”
“好,再见便是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