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學四年級時,母親查出了肝癌晚期,在經過一番徒勞且折磨的治療後,僅四個月就去世了。
葬禮上,我沒有落淚。比起因積水而高高隆起的腹部和麪對我時盡力維持平靜的差勁臉色,母親安安靜靜躺在棺中的模樣看起來沒有一點病痛,放鬆到令我感到安心。
繼母對我很好,飯菜也很好吃,生活似乎一切照舊。
除開那些傢伙對我的霸凌外。
小時候的我不太會讀空氣,有一次說出的話太過直白讓班級裏某個不太友善的傢伙失了面子,以至於他拉攏了一些同學來排擠我。
其實他們所做的針對行爲談不上有多過分,將寫有惡毒話語的紙條放在課桌裏、排隊的時候插隊挑事、偷偷將我的私人物品藏起來等現在看來也是蠻幼稚的行爲。
對此,我一直採取冷漠應對的方法。
抱着期待從被排擠對象那裏得到樂趣的熱情去實施計劃,如果沒能得到預想中的反饋,想必很快就會覺得無趣。
事實也確實如此,漸漸的他們開始對我失去了興趣,就在我即將徹底被他們遺忘時,我母親去世的消息傳到了班級內。
雖然不知道用那種浮誇的語氣說出他人母親去世的事實究竟哪裏有趣?哪裏值得探討?不過,那是我第一次,差點被想要衝上去打爛那傢伙嘴臉的怒火支配着失去理智。
我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如果連這種程度的挑釁我都能無動於衷的話,那麼他們想必也會收穫同等程度的無趣。
爲了不讓之前的努力白費,爲了早日擺脫他們,這次的機會很關鍵,我只要忍耐着,一直這樣忍耐下去就行。
“拿別人母親開玩笑什麼的,你有想過自己母親遭遇那種事的心情嗎?”
突然出現的聲音聽上去很陌生。
“跟你這傢伙有什麼關係!”
“有沒有關係是一回事,我想不想管是另一回事!”
是那個剛來不久的轉校生,他在維護着素不相識的我。
這場鬧劇在發展成打架之前被趕來的教師阻止,爭吵的具體內容因爲太過混亂我已經記不大清了,唯一記得清楚的是,他站在我身旁爲我說話的背影,明明這麼瘦小,看起來卻又那麼高大偉岸。
“我叫光谷晨,對這個學校還不太熟悉,以後請多指教了。”說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湯上淺月。”我也伸出手與他相握。
這是我和光谷晨的初次相識。
“其實我當時也很生氣,你做的很好。”
“太好了!我還以爲又做多餘的事情了。”光谷拍了拍胸膛,舒出一口氣。
“又?”
“啊……我有時候因爲看不慣一些事,容易做出比較衝動的行爲。”
“那你還真是個好人呢。”
“我爸常說男孩子就是要勇於去打抱不平!”
帶着光谷熟悉校園,互相交流彼此的想法。
“他們以後不會再招惹你了。”
“爲什麼這麼說?”
“你現在和班裏的其他同學都交上了朋友,他們可不會自討沒趣。”
“謝謝你。”
“沒什麼,只是順帶的而已。”
“雖然我沒什麼專長,但作爲回報,我來教你解題吧。”
“誒,這是報仇嗎?”
光谷幫我交友擺脫了霸凌,我幫他補習提升成績。
“晨,下次組織聯誼還是別叫我了,沒什麼意思。”
“別這樣啊!就當是陪我來,萬一下次哪個就看上你了呢?”
“行吧。不過一直以來你好像搞錯了一點,是我看不上她們。”
“原來是這樣嗎?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從居酒屋回來後,光谷把肚子笑抽筋了。
“淺月,大學畢業之後有想好去哪嗎?”
“沒有,你呢?”
“我的話……肯定是去家裏的公司工作咯。你要一起來嗎?”
“不太想。”
“也是,那種工作的確不適合你。可惜啊,本來我還想用上司的職權使喚你來着。”
“呵呵,那我得選個離你遠點的工作了。”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等到哪一天混不下去的時候得好好懇求我才行呢!”光谷伸出拳頭說。
“我會盡力不讓那一天到來的。”我用拳頭回碰了光谷。
畢業前夕,我們在天台上空想未來。
工作之後,雖然和光谷的聯繫變少了,但他還是會時不時邀請我參加聯誼。
發生在她身上的性轉如果真的是神蹟,那一定是對她頻繁換女友和經常哄騙女生聯誼的報應,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光谷,但就連我也認爲她是罪有應得。
今天是週五,公司因爲項目進展順利的緣故,中午就提早下了班。回家之前,像往常一樣我又搜尋了一番垃圾箱,這三天都沒發現光谷喝酒的證據,也許是她隱藏的更好了,又或者她真的打起精神準備直面現實。
從她這幾天飯菜和家務做得越發上手來看,貌似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希望如此吧。
光谷一直未曾告訴我她所困擾的事。作爲她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瞭解她的摯友,我其實應該知道的,這麼多天都未曾察覺,想必她在心底已經對我的遲鈍失望透頂了。
即使這樣,我也希望她能振作起來。就算被她討厭和怨恨,這次我也絕不會再縱容她的逃避了。
按照原計劃,光谷在星期六準備好,那我雙休日剛好就有時間帶她去見伯父伯母,然後拿着資料一起前往公安局重新辦理身份,這是最好的安排。
但如果到了週日她還有拖延的意圖,我打算直接讓伯父伯母來家裏做客,畢竟他們的兒子都已經連請十幾天的假了,要說一點都不好奇應該是不可能的。
雖然手段確實過分,但這也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了。
掏出鑰匙插入鎖孔,剛把門拉開一條縫,一股濃郁的酒氣便涌了出來。
這傢伙居然又喝酒了!
今天我是提早回來的,她平時一定是算準了時間,在我回來之前將房間打掃乾淨,假裝自己打起精神的樣子,實際上天天都在酗酒。
“光谷晨……”我惱火的衝進門,卻在看見眼前景象時愣住了。
光谷正穿着之前我選V領襯衫和半身裙蜷縮在沙發上,懷裏還抱着半瓶未喝完的酒。
“嗯∽”似乎是聽到我進來的聲音,她輕哼了一聲,慢慢擡起頭迷離的望着我。
“你在喝什麼?”
“喝……嗝……酒啊。”
光谷邊打嗝邊回答我的話,接着又拿起酒瓶想往嘴裏灌。
“不準喝了!”我連忙走上前奪走了她的酒瓶。
“還給我!”光谷想坐起身,但因爲喝醉的緣故幾次都沒能使上力,重新摔在了沙發上。
“嗚嗚嗚嗚……”眼見搶不到酒,她背對着我縮成一團哭了起來。
在瞬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從我的脊背竄上了頭皮。腦海中閃過無數有關光谷的畫面,可是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將那個可靠的身影和眼前哭泣的少女聯繫起來。
“被淺月發現喝酒了,要被趕出去了……”光谷的哭腔含糊不清,像是嗓子被粘在了一起,“本來今天特意穿了這件衣服,說不定能讓淺月多寬限幾天來着的!”
“做這種事我也不會寬限的。”不斷有氣從我的口中漲了出來,我強忍着不適問,“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我和伯父伯母都會想辦法幫你的!”
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光谷全身突然開始顫抖起來。
“我,我,我沒有怕!我什麼事都沒有!我還是你們的兒子呀,請不要那樣對我……”
一通神志不清的大喊後,光谷睡了過去。我強壓下躁動的心跳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兩個光谷不斷重疊的背影,找了條毯子爲她蓋上。
“原來是這樣嗎?”坐在餐桌旁,看着少女安然睡去的模樣,一道熟悉的身形隨着記憶悄然浮現,將一切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唉,就算想明白了也沒用。”
“這是沒有辦法,也解決不了的事。”我無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