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斗 二

作者:尤里希希里 更新时间:2024/8/19 1:28:03 字数:3463

云州城北,高府。

巍峨府邸,青砖高墙,积雪覆顶,更显森严。两扇朱红大门,狮头衔环,黄铜铸就,透着凛凛威势。

夜色深沉,高衿悄无声息地穿过侧门,潜入了自己的房间。府内静得可怕,明明才亥时,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吞噬了所有声息,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秋风萧瑟,繁复的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可怖。巍峨的府邸,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推开房门,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卷着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高衿紧了紧身上破旧的长裙,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这间陋室。

一张木板床靠墙摆放,床头一盏油灯,几本书散乱堆叠。床边是一张书桌,笔墨纸砚整齐摆放,唯独桌上那把未出鞘的长剑格外扎眼,剑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墙角,一只上了锁的乌木柜子散发着淡淡药香,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整个房间简陋到了极致,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哼,侠女?不过是为了哄骗那些天真蠢物而编造的人设罢了!高衿心中冷笑,原身这蠢货,竟将银两浪费在这虚伪的假把式上。

药柜一开,刺鼻的药味险些让她背过气去,瓶瓶罐罐倒是齐全,这婆娘对自己倒是舍得。

高衿忍着恶心,挑挑拣拣,总算找到了能用的伤药,草草在腹部伤口上涂抹了一番,也算暂时止住了血。

她靠在软榻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只觉周身轻飘飘的,身子变得暖暖的,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但她心中明镜似的,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自己失血太多,已是必死无疑。

高衿的底线很低,只要有一碗饭吃,有个地方住,她就会很满足。

生命却是她万万不能被触及到的最后底线,她眸光如刀,意识在脑海深处轻轻一点那枚血色珠子,猩红的数字随之浮现于视野右下角:30年。这是原身欺男霸女积累的业障,嗯,准确说有一个星期算她的。

这枚名为【浮屠炼狱】的珠子在她前世便一直持有,消耗业障便可进入其中,无论里面度过多久,外界不过一瞬,且不损耗寿元。她心念一动,抄起桌上那本名为《铁布手》的黄色册子。

下一刻,身形已置身于一片血色炼狱之中,拔舌、刀割、油烹……种种酷刑加身,如同坠入十八层地狱。

「练至大成,可使手掌坚如铁石,刀枪不入……」

高衿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疯狂,翻阅着册子,竟在这炼狱之中习练起了铁布手!

外界,她紧闭的双眸再次睁开,其中血丝密布。三十年日夜不休苦练铁布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高衿只觉浑身骨骼发出炒豆般的噼啪声响,原本一米六的身材竟拔高至近一米八!肌肉纤维疯狂生长,在单薄的皮下虬结盘绕,撑得破旧长裙仿佛随时都会炸裂,挂在身上,显得像件不伦不类的马甲。

腹部原本狰狞的伤口此刻已经结痂,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红色疤痕,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衿原本扭成麻花的手掌,此刻却发生了更加诡异的变化。

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粗糙不堪,如同老树皮一般布满了褶皱,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突兀地跳动着,显得格外可怖。而手掌的尺寸,竟比之前膨胀了两倍有余,五根手指扭曲弯折,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爬行动物的爪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铁布手,成了!”高衿嘴角扯起一抹冰冷弧度,指骨摩擦间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一股凶悍霸道的力量感在体内奔涌,如同即将破笼而出的洪荒巨兽!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款款而入,正是原主的异母妹妹高雨柔。只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眼间依稀能瞧出几分与高衿相似,只是较之那份娇柔,更多了几分英气。

看到高衿如今的模样,高雨柔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参汤险些跌落在地。

眼前的人真的是她那废物姐姐吗?往日柔弱娇怯的影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高衿身形拔高了一截,破旧的衣裙被饱满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像是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她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变得凌厉分明, 如刀削斧凿般 充满了力量感。

而最令高雨柔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原本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寒潭,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高雨柔稳住心神,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颤巍巍地端着参汤上前, “姐姐,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喝点吧。”

语罢,她莲步轻移,将手中托盘上那碗参汤递了过来。只是那汤汁浑浊不堪,隐约可见些许杂质,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这汤汁浑浊不堪,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今日生死一瞬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高衿怒火中烧,几乎将一口钢牙咬碎:“我本想平平淡淡过一生,你们为何苦苦相逼!”

她抬起那只扭曲可怖的手掌,五指弯曲成爪,猛地一把扣住了高雨柔纤细的脖颈。

“你……”高雨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中的参汤应声落地,褐色的汤汁飞溅而出,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怎么?妹妹这是做什么?”高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满是戏谑之色,“这参汤,可是妹妹特意为我准备的?”

“没……没……没有,”高雨柔声音颤抖,面无人色,拼命摇头,却连声音都不敢放大,生怕眼前这尊魔神般的女子一个不快,就会将她彻底碾碎。

“没有?呵!”高衿五指如铁箍般锁紧,高雨柔顿时呼吸一窒,面庞涨成酱紫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既如此,那便送你好了!”高雨柔尖叫着,拼命挣扎,却被她无情地按进了那片狼藉之中。滚烫的汤汁混合着锋利的陶瓷碎片,瞬间将她吞噬。她惨叫着,哀嚎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最终,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庞,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此时,门外喧哗炸裂,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中,高老爷与高夫人前后脚闯入,身后一群家丁如狼似虎,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但见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骇人尸身,再看高衿那只诡异可怖的手掌,众人无不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不料高衿反应比她们还大!此刻她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却像是透过层层人群,望向那无尽深渊。

瞳孔骤然收缩,又猛地扩张,仿佛有无形大手在其中疯狂拉扯,搅动无边风云。嘴角剧烈颤抖,却挤不出半个字,唯有几声含混嘶吼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如同受伤野兽绝望的悲鸣。

下一刻,她猛地一声嘶吼:“你们想杀我?!”声音嘶哑,如同失去理智的凶兽,一股沸腾如岩浆的凛然杀意,猛然间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高云峰讨厌死了自家那个娇滴滴的阿姐,整日里除了描眉画鬓、吟风弄月,什么都不会,偏偏得了阿父阿母的万般偏爱。

他呢?不过十三岁就被扔到千里之外习武,说是习武,美其名曰强身健体,还不是嫌弃他碍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礼仪教条背了一箩筐,还得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结果呢?还不是被阿父视作顽石一块,半分好脸色都欠奉!

凭什么?!就凭她是姐姐,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一切,而他就要像条狗一样被呼来喝去?!就因为她是娇滴滴的女子,而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就活该被区别对待?!

三年过去,他也到了舞象之年,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他也想明白了,他或许不是真的讨厌阿姐,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拼尽全力,却依旧入不了阿父的眼,依旧被当做长不大的孩子。

这份可笑的自尊心作祟,让他把一切归咎于阿姐,将那份不甘扭曲成了名为嫉妒的毒蛇,狠狠啃噬着他的心。

如今,他明白了。习武三年,走过千里路,挥过百万拳,他早已脱胎换骨。一个人的成长,本就是与自己赛跑,只要超越了过去的自己,便是一种进步,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他不再讨厌阿姐了,但这份释然对阿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她不过比他年长三岁,就被他这份莫名的敌意伤害了三年。或许,阿姐也曾在深夜里偷偷抹过眼泪吧?

所以,这次他回来了,偷偷摸摸地回来了。先生给他安排的任务很重,但他还是挤出时间,马不停蹄地往家赶。他欠阿姐一个道歉,哪怕给她下跪磕头,任打任骂,他也认了。

一想到阿姐红着眼眶的模样,他就心如刀绞,夜不能寐。年少轻狂的自尊心,总是会有意无意地伤害到别人。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也不该就这样算了。

孩童犯错,是因为他们不懂事。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错误,自然要去弥补。

这名在习武之路上跋涉了三年的少年郎,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二十多天的路,此刻终于抵达那个魂牵梦绕的家了。

而入目的,却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两小无猜的青梅面容血肉模糊,倒在浑浊的不知名汁水中;对他严厉但每三日都会给他寄信的阿父胸膛塌陷,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会夜晚给他盖被子的阿妈正被一个穿着怪异的魁梧人影提着,人影一巴掌阿妈的脑袋被拍爆,脑花和骨头碎片溅在他的脸上……

而他这个孬种双腿瘫软倒在了地上,连个声动不敢出。

魁梧人影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漫不经心地说道:“抱歉,踩到你了。”巨足落在他脸上,碾碎了尊严,也留下了沾染尘土和鲜血的印记。

却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离去,徒留他一人在尸山血海中。

高云峰好像再一次回到了三年前,变成了那个无人在意的垃圾。

‘我原来这么弱的吗……’无尽的懊悔与自责淹没了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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