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离眼底蒙着一层阴影，抱着姜莹莹还未完全崩散的身躯，一言不发。
忽的，又在冥冥之中察觉到小姑娘的意识仍未消散。
他又分析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知何时，姜莹莹的识海已经被纷乱复杂的魔念完全占据，猩红的光华填满了目所能及的全部空间，其中数不清的凶恶思绪四处飞窜，仿佛正在恭候着识海主人的回归。
“姜姑娘的奇遇不同寻常，她不愿醒来，是怕自己被控制为祸世间吗？”
仿佛透过一张厚厚的毛玻璃，望着对面的风景。
莫长离竟能通过那一大片魔念，间接感知到姜莹莹此刻的情绪，又是那股不知真心所向、不清欲望所求的疲劳。
他双拳紧握，哑着嗓沉吟。
“为何你也会有如此沉重的负担……”
"轰——"
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从穹顶传来，碎石和尘土宛如倾盆大雨，无情地倾泻而下，整个地宫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化为一片废墟。
莫长离环顾四周，心头一沉。
此处的出口已被先前激烈战斗的余波和魏无伤临死前引爆的禁制彻底封死，宛如一座即将坍塌的地下牢笼。
他低头看着怀中姜莹莹逐渐冰冷的身体，久久无言。
"抱歉，姜姑娘，让我自私一回吧……"
莫长离轻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他抱着姜莹莹，一步一步走向陶宏化为齑粉死去的地方。
那里，一颗凝聚着血魔化生大阵所需全部精气的血肉金丹静静躺着，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莫长离伸手将它收入掌中，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
随后，他缓缓移向地宫最后一块完整坚固的区域——血魔化生大阵的核心，魏无伤虽然满口谎言，但所幸关于这座大阵已经完成的说法却是千真万确。
莫长离仔细观察了一番，凭借对阵法的简单了解，他很快确认，仪式只差最后一步——主体和素材的投入。
诚然，魏无伤准备的诸多辅料并不齐全，难以保证仪式的成功几率。
但如果作为仪式主要素材的他主动配合呢？
莫长离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他感觉自己骨子里终归还是个鲁莽之人。
怀抱着小姑娘，莫长离靠在阵法中央，他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轻点，启动了这座可能改变一切的大阵。
在阵法启动的瞬间，整个地宫仿佛都为之一震。
莫长离紧紧抱着姜莹莹，闭上双眼，任由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包裹。
转瞬之间，周遭阵纹如同活过来一般疯狂涌动，散发出无尽幽深的红光，将整个地宫映照成一片血色炼狱。
血肉金丹在阵中轰然炸开，化作大片血雾，一条妖异的红线在其中孕育而出，在空中盘旋良久。
莫长离只感觉灼热的红线穿透了他的身体，最终连接到了怀中的小姑娘身上。
其中蕴藏的磅礴血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姜莹莹输送而去，填补着她破碎不堪的身躯。
“我们都会活着走出去的……”莫长离低头看着那如玩偶般苍白、陷入沉睡的脸庞，眼中满是坚决，“你真的很像他，一样的真诚，一样的……可惜。”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上了绝路，那种无力，我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
莫长离最早的记忆，是无边的火海和废墟，是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他的家似乎很大，但在瞬息之间就被屠戮殆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不知为何，他流落到了一片荒原，饥饿、寒冷、仇恨……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那天，莫长离也遇到了他的师父——玄照真人。
“小娃娃，你想当我徒弟吗？”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捏着胡子，对小孩伸出了手。
后面的故事并不像江湖话本里那样充满美好，小莫长离看到玄照真人，就像野兽看到了食物，红着眼睛就扑了过去。
玄照真人也着实尴尬，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无奈之下，只能用了点手段将小娃娃强行带回了太清宗。
世人皆知玄照真人精通演算天命，但谁又知道他对人心一窍不通。
老道士将莫长离带回太清宗之后，便将这位新徒弟安置在玄占峰的一处僻静院落之中，他也是心大，平时只送来日常吃穿用度所需，偶尔来传授一些修炼法诀，其余都不再过问。
可莫长离心中那些不断冒出来的痛苦记忆，还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日夜折磨着他。
照这样下去，若是他没半路暴毙，十几年之后，太清宗就会出一位冉冉升起的魔道新星。
就在这时，一道青莲虚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慢慢地，莫长离发现，他竟然能够从中感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记忆，没有杀戮，没有仇恨，反而是充满温暖，那好似是长夜中的唯一一道微光。
莫长离被折磨了太久，他能够清楚地分辨出，这些记忆来自另一个人。
那位前辈似乎是其他修仙界的一位大人物，出生于一个叫做地球的特殊世界，不知为何，愿意将第一世的过去分享给自己。
莫长离仿佛亲身经历了前辈十几年的人生，共享着他的亲情，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
借助着这些，莫长离逐渐从那些纷乱的画面中解脱出来，接受了另一个世界现代体系的完整教育，甚至还拥有一个偶尔充当反面教材的案例，最终得以健全地成长。
只是，后来青莲之中的信息，变得越来越残缺，就好像前辈本人也不愿意再去记忆那些事情。
他担起了全部，逐渐只剩本能，沿着身边人的期望……
直到前辈第一世的最后，空洞压过了一切。
莫长离远远地就看到，一辆卡车正疾驰而来，然而，那位前辈却像是找到了终点一般，没有尝试躲闪。
画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那位前辈已经做到了言传身教的极致，对莫长离而言，亦师……亦父。
但另一方面，他也为前辈的心理问题感到深深的可惜。
不知此生有没有机会去青灵界报答前辈，所以当他看见姜莹莹，看到如此相似的可惜，便生出一股要照顾好这个小姑娘的强烈想法。
……
地宫之中，血色的光芒如潮水般翻腾不息，宛如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盛宴。
血魔化生大阵已经彻底启动，其进展之顺利甚至超出了莫长离的预期。
在莫长离的视线之外，一道猩红魔光正从魏无伤的尸体上不断抽取残余的气血，将其汇入阵法的主流之中，它与莫长离，此时此刻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猩红魔光与“自在”也互相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它们短暂地僵持了一下，竟没有爆发冲突。
“自在”正竭尽全力地抵挡着那无边无际的红尘业火，而"天魔征伐"则忙于地操控血魔化生大阵，试图借助此仪式修补和进一步强化宿主的肉身。
莫长离凝视着空中那逐渐染成血色的气旋，看它一点一点融入姜莹莹的体内。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水灵力正在逐渐消散，怀中的少女正在缓缓恢复气息，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如那魔头所言，血魔化生能够再造灵根、重塑肉身，那一定能够治好姜姑娘身上所有的伤势……”莫长离低声呢喃着，“而姜姑娘神魂中的空洞，我也会去将其填补……”
他已无力再动，只能紧紧抱着姜莹莹，静静地躺在阵法中央。
就在仪式完成的那一刻，莫长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动姜莹莹识海中的魔念，冲入冥冥之中，将她的意识寻回。
他深知这样做的危险——那些魔念充满了混乱和毁灭，一旦失控，二人都会被其侵蚀。
但他别无选择，只有那些代表着人之欲望的魔念，才能暂时强行勾连出姜莹莹的真心，将她从那空洞虚无的死生之间拉回来。
莫长离已尽力筛掉了那些极端疯狂和毁灭的魔念，但若姜莹莹醒来后依然变成了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他也做好了管教其一生的准备……
“嗡——”
最后一丝红光消散，血魔化生大阵完成了它的使命。
“我们一起杀了那魔头对吧，你做得很不错哦。”
一道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甜甜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