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活了几百年,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这般的近。
…
断尘峰顶,尘昙已经感受到了这逼人的黑暗气息。
她缓缓睁眼,真气尽数收敛。
坐在花池中间,她抬头,望向那团看不清的云雾。
密密麻麻的疼痛在她的心头肆意揉搓。
与此同时,她也接到了来自于宣阳仙尊的传音,称新任魔尊直逼离魂宗,莫承以落于魔尊之手,还望老祖出手相助。
尘昙问他,新任魔尊是谁。
宣阳仙尊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出魔尊姓名。
那个名字是她最为熟悉的。
明明只在她身边几十载,她却将这个名字刻在了骨子里。
她没有过多的惊讶。
其实早就应当想到,很多事情都有所预兆,是她自己一直都在安慰自己罢了。
尘昙缓缓起身,以水为镜,整理了近日未曾打理的仪容。
片刻后,水中映出之人,身着琉璃衣裙,发如檀墨,肤若霜雪。
一双墨灰色凤眸纯粹不再,氤氲着晦涩的光芒。
恍惚间,池中的影像扭曲,浮现出芯玲的面孔。
她的声音亦如曾经温润宠溺:“师尊是世间绝色,无人可比。”
“阿玲…”尘昙恍然,想抓住她。
指尖落在水面,那张脸却被条条波纹打散,再无影踪。
…是假的。
尘昙抿唇,表情苦涩。
那真的阿玲,现在又在哪呢?
她…还能找得回来吗?
…
芯玲面色嫌恶的掐着莫承的脖子,瞧着他的面色由红到白最后转为青色,当年初入宗门在大殿之上受的屈辱也在今日悉数讨回。
运转起心法,莫承骤然瞪圆了眼睛。
真气修为的流失让他青筋暴起,“芯…玲…”
她竟修习了这等魔功,怪不得…
“阿玲,够了。”
清冽如清泉般幽静的声音响起,芯玲浑身一僵,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仅一眼,心头便如鼓击,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一人身着衣裙背光而来,墨发半束在脑后,淡淡的香气沁入鼻腔,轻而易举的便抚平了她心境上嗜血的暴躁。
这一刻,她仿佛又置身在当初入门之时的大殿上,所有人都寻到了自己的师尊,唯独自己没有。
因着她蛇族的血脉,仙尊们都嫌她冷血反噬。
唯独这个人没有。
她逆光而来,握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唤她为师尊。
任谁都比这人有先见之明。
尘昙怕是未曾想过,她真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真的是…会反噬。
“尘昙。”
听闻芯玲对自己的称呼,尘昙的眸光变暗。
她伸手,一条藤蔓打在了芯玲的手背上,从她的手中救下了莫承。
而后,两人在半空中相视而立。
“阿玲,糖葫芦吃完了。”
这一句莫须有的话,惹得周围所有人都听的迷糊。
这尘昙老祖莫不是因自己的弟子入魔,被刺激傻了?
她在说什么?
只有芯玲再听到这句话之后,眸光一暗,额头的青筋微微暴起。
“所以,你该回来了。”
尘昙勾起一抹笑,对着芯玲伸出了手。
就像是每次同芯玲讨要东西一样,每每这个时候,芯玲都会给她想要的。
她的目光中带着期待,即便如今整个大陆的人都聚集在这里,都在看着她们,她都无所谓。
“回去,回哪?”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芯玲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我知你不想的。”尘昙缓步靠近她。
离魂宗的人纷纷阻止,却无人能拦。
只能看着她们的老祖一步一步走到魔头的面前,“我已经寻得了办法,可以让你洗去一身魔气,阿玲天赋这般高,重新修建亦无不可。”
“我也曾答应过咱们会一同飞升。”尘昙伸手,如曾经一般拽住芯玲的手,温声对她笑:“所以你不要怕,我…”
话说到这,她的手腕骤然被人反捏住。
她对上的,是一双毫无感情的蛇瞳。
她听到这双蛇瞳的主人用阴冷的声音对自己说:“尘昙,你笑的真恶心。”
手腕很疼,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像是被捏碎了。
但尘昙就跟没有感觉到一样,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双瞳眸中的恨意如刀刃一般,割的尘昙生疼。
若上次仅仅是猜测,那么这次芯玲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尘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语气,她在颤抖:“你恨我?”
为什么恨她?
一直以来,她们都是好好的。
尘昙不停的回想着曾经,到底是哪个细节被她忽视掉了,阿玲怎么会恨她?
“对啊,我恨你。”眼前人的脆弱被芯玲尽收眼底。
一抹苦痛迅速掩下,手臂一用力,尘昙不设防的踉跄了两步,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死死扣住腰身,鼻尖没入她的颈肩,轻浮的吮了一口她的侧颈。
芯玲淡声说了一句什么,谁都没有注意。
唯独尘昙脸色瞬间煞白,浑身凉的刺骨。
“凭什么在你杀害我母亲之后还要在我面前露出这般无辜的笑容,让我每每都觉得自己才是罪大恶极。”
这一幕入了所有人的眼。
“芯玲!你放肆!”
“芯玲!老祖是你的师尊,你怎敢!”
“作出此等蔑伦悖理之事,你当真不怕天道一道天雷将你劈死!”
一声声谴责不堪的话语入了芯玲的耳,她唇角的弧度越发的肆意,眼中光芒幽暗。
“本尊恶心?本尊蔑伦悖理?”她挑着眉稍,指尖摩擦着尘昙颈间她刚刚留下来的印记。
已经透出了血丝。
“芯玲!啊!”
莫承一而再再而三的甜心,芯玲的耐心消磨殆尽,一掌落下,莫承便飞出去老远,捂着胸口,再也说不出话。
她本想给予最后一击,手腕却抚上一抹凉意。
是回过神的尘昙。
只见他墨灰色的双眸依旧放空,一双唇瓣淡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缕浮尘,风一吹便会消散。
这让芯玲不自觉的收紧了手臂,将她抱的更紧。
“不要杀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听你的话?
“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无辜之人。”
尘昙问:“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她说,她恨自己,因为自己杀了她的母亲。
“阿玲,我不知道。”尘昙无措的看着她,眼中满是痛苦,不停的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骤然,她想起了几月前她为芯玲的母亲和妹妹准备住处时曾同芯玲传音。
那时,她曾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师尊,你可有在鼎盛之时拍下一掌?’
‘在哪里!’
‘…我…知道了…’
当时,她只以为芯玲是有什么急事才会那么暴躁。
如今想起…
是在那时…
见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芯玲眼底的狰狞与痛苦越发的明显。
手上的力道加重,她残忍的问:“想起了?”
“我曾以为遇到你是我今生的救赎,而后呢?你那一掌夺去了我母亲的命,也将我再次送进万丈深渊永世不能超生。”
“如今,你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想证明什么?证明你的无辜,还是能让我的母亲活过来,尘昙,你说啊!”
芯玲瞋目裂眦的怒吼出声,一言一语,字字钻心。
“我想我们能一起生活的,尘昙…”她蛮力的扣住尘昙的后脑,让她看清楚自己的恨意和痛苦,“所有事情我都想好了,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在乎的一切!”
“现在,你觉得我不该恨你吗?”
“该的。”
尘昙哄着一双眼,呆呆的看着她。
阿玲重情,她知阿玲有多在乎自己的家人。
真的是自己吗?
她抬起自己的手,手掌颤抖。
是她逼的阿玲堕魔至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