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克里斯多夫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光亮了。
宿醉的痛苦这才涌上他的脑袋，随之而来的还有并未减弱的负面情绪。他忍不住抬起头，但随即放下。四周都是墙壁。
他这才想起，这好像是公司给他提供的保障性过渡住房。
记忆并没有完全被消除，他甚至还能想得起来前天的晚饭吃了什么，但跟工作内容有关的记忆一点都想不起来。
住房高一米宽一米长两米，最关键的是如果找不到工作最多只能居住七天。克里斯多夫知道自己得去找工作了，连忙拿起手机，掀开房子的侧墙，也就是门，来到了外面的广场上，走进厕所撒尿。
他的脑海中逐渐产生了问题：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是在一个叫什么……说话会的酒吧？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呢？
打开手机，联系软件里面，一个叫米德奈特·星歌儿的新增联系人意外瞩目，那不属于他的记忆也不属于公司，只能属于昨夜。
现在的互联网都是实名制的，网名就是实名，头像就是证件照。克里斯多夫避开七条广告点开那个头像，那是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让他赏心悦目。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问，怕被互联网封号，或者更严重，直接被综合执法队带走。
昨天的一切太像一场梦了——一个幽深曲折的地方，一个没有广告的密室，墙壁竟然是纯净的混凝土色；人们还可以大声说话。这不可思议，在城市大楼里人们有规范的说话方式，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太大声，因为不那样的话，布置在各处的监听麦克风有无法识别到话语中违禁词的风险。
其实喝醉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冒失了。克里斯多夫不由得有些后怕，因为他酒后容易失言。但就现在看来，除了加上了星歌儿的联系方式，他甚至没发一句消息。
这让他稍稍放了心，而手机上并未失去大额的金钱就更让他放心了，那里的酒的价格他完全可以接受，除了质量不怎么样，但他不在意质量，最好直接喝死最省事。
他拧开公共水池那闪耀着各种广告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头痛依旧。广告里播放的内容变成了解酒药和护肝片，因为克里斯多夫手腕上的健康手表正在检测他的各类身体数据，并传送给每一家广告商和网络零售公司。但他没有理会，因为没钱他早餐都不想吃，只想赶紧去人才市场找一份工作。
和他的房子里一样，城市各处的太阳灯已然大亮，它们为人们提供模拟太阳的光照，以防生病。
克里斯多夫乘坐上小小的无人驾驶公交车。这座城市里什么都是无人的，无人驾驶车，无人便利店，无人清洁工，公司们降本增效，但所有人都依然还需要工作。
下了五层楼以后，人才市场到了，一车车像是罐头一样的失业人员卸了下来。
克里斯多夫随着人流走进人才市场，大喇叭里仍然播放着“天天学”的内容，在这里面待的时间长一点还能完成任务。
他直接走向了以前看都不会看的力工区。
虽然机器人已经普及，但力工还是需要的。
喊着“替代艰苦环境下的工人”研发出来的机器人率先被应用于高端服务业，然后是全部的服务业和工业。
可再然后就没了——在恶劣条件下工作的机器人光是维护费用就超过了一个工人的工资，而研发它们能吸引的投资远远不如研发一款具有人性化新功能的机器人保姆。
“我再确认一下。城市通风道维修工，四天三班倒，可以接受哈？”
“接受。”克里斯多夫点头道。
“好了，那你今天就开始上班吧。你现在过去，大概也就下午四点了。”
他的手机上有了工作的地址。那里在城市的边缘，也就是大楼巨大的钢铁墙壁边上。他按照手机地图的指示登上公共汽车，经过好几次换乘，来到了工作地点。
这是一个狭窄的机房。克里斯多夫刷手机打开门走进去，正看到他的同事正在穿上全身都在放映广告的衣服。
克里斯多夫走进去，看到了那身简陋的工作服，还有手套和靴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面罩。他就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但同事问他：“你脱衣服干什么？”
“不需要吗？”
“那个是穿在自己衣服外面的。我只是洗一澡。”
他感到有些尴尬，他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花洒和地板的地漏。他穿上工作服，从墙上拿下头盔和面罩戴上。他怕自己把面罩也戴错了，回头看看那个人，发现他早走了。
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他顺着铁梯，爬进凝聚了当今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通风管道，将门在身后关上。狭小的管道让他只能双膝跪地爬行前进。
通风管道里有一股怪味，就算隔着全套的劳保产品，克里斯多夫还是感到管道壁黏糊糊的，沾满了油污和灰尘的结合体。空气中弥漫着怪味，面罩丝毫没用，他摘下它扔在通道里。
管道里黑漆漆的，他用头灯照射管道壁，查看有没有地方需要修理。偶尔他能看到一个排风扇，那时候他就能看看外面是什么，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当走到下一个呼呼直响的排风扇的时候，他看到外面是一个直播间，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对着十几个手机镜头直播。
她拿起数十个圆柱体空心硅胶在一根钢筋上捅，都烂了，最后一个没有烂，她把那玩意儿举到手机前喊着买它买它买它，然后把它们都扔到一边，拿起一个奇臭无比的碗往嘴里灌着，塞了满嘴流到衣服上还在一边灌一边喊着买它买它买它，然后把碗一扔从桌子底下翻出上百件商品依次往后扔去，扔完拿出一个后面隐蔽处连着水管的酒瓶往两腿中间一夹，酒瓶就开始哗啦啦的喷水了，她依然在喊买它买它。看起来销量不错，因为她马上就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喊谢谢老板，两腿间酒瓶里喷的水和满身的食物残渣就都灌到了她的嘴里。
克里斯多夫不由得心生怜惜，她和他一样是挣扎着求生的可怜人。等到女人转过身的时候他呆住了，因为他认出她就是星歌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