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夫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已经过去了多少天他没什么概念，他只是像过去的每天一样，走进说话会酒吧。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
白头发老头正乐呵呵的忙着，见到他进来，热情地招呼着他。
老头叫科尔威，据说在搬进城市大楼之前就是开酒吧的，克里斯多夫估计他有个七八十岁了。现在他的酒吧处于一个没有投入使用的下水道里，规划总是改了又改，现在这里并不存在于地图之上。听说还有许多这样的地方。
克里斯多夫拉开角落里的凳子，坐了下来，看着科尔威将一份化学合成的提神饮料放在了他的面前。他道谢，拿起来喝了一口，辛辣苦涩的口感让他全身都震颤了一下，但是精神也随之而来。
他放下杯子，环顾四周。
中间的几张桌子附近坐着一帮年轻人，他们坐的非常规矩，但从不管理自己的音量大小。他们正在讲一些关于联合国和巴普洛夫的混话，似乎只是在以身处险境的感觉为乐，这是言论上的极限运动。
他们似乎从来不用工作，每天睡到下午从家里出来，就来到酒吧和餐厅，吃一些合成食物就到游戏厅里随着连人声都是电子合成的音乐摇摆，摇到后半夜。
相反的是一些工人或个体户。他们各个都经历过非凡的不公待遇，这是因为一般的不公大家都已习惯。和那些游手好闲误打误撞摸进来的年轻人不一样，这些工人都抱着对联合国和巴普洛夫最深沉的痛恨或者无奈，他们每天将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才敢开骂，但他们辱骂那些公司的时候用的语言也绝不是那些小年轻能够相比的。
不过这群人出现的时间没什么规律，他们上下班的时间各不相同，二十四小时开动的机器将用太阳灯人造的昼夜节律也撕得粉碎。
说话会酒吧吸引了所有这些想说话的人。
克里斯多夫端起杯子，慢慢地喝着，眼睛一边环视着四周。
他不爱发表意见，他来到这里比那些闲逛的青年还要误打误撞，但他还是很享受这个地方。这里没有刺眼的广告，裸露的水泥墙面无比赏心悦目，喝的也便宜。
更重要的是，这里总会遇到她——
一个身影施施然地在克里斯多夫面前坐定。
克里斯多夫感觉精神又是一振。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大口喝着提神饮料。对面的星歌儿也没有说话，她正在玩着一款叫“奶茶店店员模拟器”的手游，在游戏里可以站着工作，而且只要做好了任务，很快就能升级当上店长。
每天这个时间，星歌儿也都会来到这里，她也习惯在上班前来喝一杯提神饮料，而且也并不喜欢随地发表意见，所以她也喜欢这张桌子。
克里斯多夫刚找到工作的第二天上班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相中了这个座位，等他喝到一半才发现那个女孩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前一天晚上就做了跟星歌儿有关的梦，等他起床的时候感到每天早上的鼓胀格外猛烈，水龙头的广告也变成了星歌儿昨天晚上在直播间出售的硅胶圆柱体。
所以当他发现星歌儿就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星歌儿也刚从手游上回过神来，也吃惊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坐在克里斯多夫对面。他想或许应该打个招呼感谢一下将自己送回家的她，但不知道该从哪开始。
但逐渐的他也习惯了每天跟星歌儿相对而坐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很宁静。从满是广告袭扰的世界暂时脱身，来到这里，跟她宁静地单独坐一会儿，然后再回到那个充满享乐和物质的世界中去，这让他感到很安全。
克里斯多夫照例喝完了一杯提神的饮料的时候，星歌儿的饮品也照例喝了一半。她喝的不是提神饮料，而是一种加入了玫瑰香精的空气酒——顾名思义，这种酒直接以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制造而成。克里斯多夫猜测，他自己喝提神饮料是因为自己的工作环境十分单调，而星歌儿需要的是彻底的疯狂。
然后他就去上班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油腻腻的管道。里面的空气中也全是油污和粉尘的微粒，宽大的工作服挡不住它们，它们随着克里斯多夫的出汗附着在他的身体上，克里斯多夫明白了他的同事为什么要冲澡。然后不用走回头路，他会从另一处的管道口出去，在那里他会遇到下一段的检修员准备上班。
停上一会儿扒在排气扇上看看星歌儿的直播，也已经是克里斯多夫每天必须做的事情，他只想静静地躲在远处欣赏一会儿。
他又一次来到了星歌儿直播间的排期扇，可正当他用手摸上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排气扇在震动。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排气扇就直接掉了下去，连带他一起。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克里斯多夫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掉在了那些空心的硅胶圆柱体上，看来昨天星歌儿又卖这玩意儿了。他一抬头，就发现星歌儿看着他，捂着自己的嘴巴，一脸吃惊。
“你是……”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
克里斯多夫开口的时候迟疑了。他知道这里全都是删除记者们安置的监听麦克风，如果把说话会的事情说出去，一定会被听到。
“你就是我上次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喝醉的人吧！”
星歌儿的反应速度倒是很快。
“嗯，对对对！上次我失业了，在街边喝醉了，真要感谢你把我送回家呢！”
“啊哈哈……没什么的了，举手之劳嘛。”
“对不起，呃……你是在直播吧？”
“不是的啦。”星歌儿让出了后面全都是黑屏的手机，“今天别的直播间搞专场，我不用出镜呢。”
“唔……”
“你叫克里斯多夫对吧？”
“嗯……我叫克里斯多夫。你是星歌儿，对吧？”
“嗯，我是星歌儿。”
一段小小的沉默。
“那天……还是要谢谢你。”
“不用谢哦。”
两个人的口中都没有提到说话会酒吧的事情，没有提到每天早晨在酒吧里的相逢。
但他们两个在这样的沉默中，却感觉到有一些熟悉的气流又开始在两人之间流动了。
克里斯多夫就抬起头，看向星歌儿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