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夫缓缓地走近了艾薇。她盘腿坐在几张拼起来的桌子上，像是克里斯多夫迷茫中看到的灯塔。
“艾薇女士在和自然相处的年代里，也获得了一些属于自然的能力，可以对抗公司对你的记忆消除。”科尔威在一边补充道。
艾薇缓缓将一只手放在了克里斯多夫的头顶上。克里斯多夫看看四周，发现酒吧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到场了，甚至他没有见过的也到了。
然后，一股暖流从他的头顶注入。
一瞬间，他感觉到大脑中，仿佛是一块迷雾瞬间消散了。先前他并不能注意到这块迷雾的存在，但现在，它们明朗了起来。
克里斯多夫迫不及待地翻找起自己的记忆，他确信那里面有关于星歌儿的线索。
然后他看到了人。
那是一个大厅，里面分成许许多多的舱室，每个舱室都塞满了容器，每个容器里面都死死固定着一个人，容器的排布无比密集。每个容器里面的人都面容枯槁，四肢细弱，身上连着一根根管子，除了面部和腿间有维持生命活动必要的进出输送管，他们的丹田处伸着一根粗壮的缆线，连接到外面，许许多多的集成一束，像是在收集什么东西。
克里斯多夫全都想起来了——那确实是他的记忆不错！
那就是他在发电厂里的所见所闻！
他开始干呕，就像第一天到发电厂就职那时一样。他扶着桌子，弯下腰，像是胃被锤了一拳，迫使他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的星歌儿，现在恐怕……”
艾薇仿佛对他的样子早有把握。她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昨天，我在发电厂的线人告诉我，因为能源枯竭，他们又开始了一次对修仙者后裔的搜捕行动，而很不幸，你的星歌儿，被查明有修仙者血统。”
全场的人都没了声音。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修仙者，这个词汇对于他们来说很陌生。艾薇见到这种情形，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纸质书。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在这个私人存储都被禁止的年代，私藏纸质书更是绝对的重罪。
艾薇熟练地用一只手翻开其中的一页，展示给所有在场的人：
“三百年前，世界还是属于一个当时叫做科学的世界观。人们从地下挖出一些叫做煤和石油的能源，用机器变成电，然后提供给其他的各种机器，以供运转。”
就在刚才，克里斯多夫还会觉得现在的社会也是如此，但他的脑海里现在全是舱室容器里那一排排的不成人样的人。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做修仙的体系凭空出世。”
“一部分人天生就带有成仙的天赋，叫做灵根，没有灵根是无法成仙的，而有灵根的人，则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叫做修仙的方式，变得寿命长且能够使用一种叫做‘仙术’的能量。从此，人类社会被割裂成了两层，能够使用仙术的修仙者，和没有特殊力量的凡人。”
“刚开始，有一批科学家研究了仙术相关的原理。他们发现，仙术是一种几乎凭空出现的能量，在修仙者的体内经脉运转后，像电流一样，通过一些物质传播，这些物质类比电导体，就叫做‘导仙体’，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物质都是导仙体，所以他们的仙术能够作用于各种物体上。此外，还有一种波形的仙术，能够激发修仙者体内的仙术，让他们法力大涨。”
“但是，随着修仙者以家族甚至宗族为团体逐渐壮大，他们不再满足于单纯对于力量的追逐，而是将仙术用在了奴役下等修仙者和凡人身上。原有的社会体系被完全破坏，世界重新进入了奴隶制时代，凡人成了修仙者眼中的私有财产，杀伐随意。为了保障自己统治的稳固，他们停止了一切相关的科学研究，科学家全被杀害，十不存一。”
“可是，凡人私底下从未停止过这方面的研究，尽管修仙者的力量很强大，但凡人的生命力更加顽强，加之随着修仙者宗族们的扩大，资源的争夺在所难免，战争一触即发，更是无暇顾及凡人，给凡人们留下了可乘之机。”
“最终，凡人阵营研发出了一种‘仙术绝缘体’——锢仙石。”
“利用锢仙石，凡人历经艰辛，终于还是打败了修仙者们。他们用锢仙石将修仙者们尽数封印，剥夺了生而为人的一切权利，只是变成了单纯能量产出的工具。凡人们约定，不能让悲剧重演，要将罪恶的修仙者们永远作为能源块使用，而凡人们的世界，一定要恢复原样，要让每个人安居乐业。”
“这就是我们城市的历史。我们的电线里流淌的不是电流，而是修仙者的仙术——哦，也不能叫电线了，叫仙缆才对。否则，如果以那些原始的能源，如何驱动长数千米、宽百来米的城市开发机？拿什么来维持一整座城市大楼最基本的生存？”
酒吧里一片寂静。
没人想得到会是这样，但眼前的彩印课本上一字一句的写着，照片里全是证据。城市里没有任何一家印刷厂，这样的课本绝无可能造假。
“可是看看现在的世界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凡人组建的寡头公司，靠着吸取修仙者的能量把别的凡人们关在城市大楼里面，垄断了原野和自然；而隐性遗传的修仙者基因，会让你就算在祖先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当修仙者压迫凡人记录的情况下，依然有可能被当作罪人逮捕，随时抓去剥夺一切生而为人的自由！”
艾薇的语气义愤填膺起来，让人感觉，她年轻的时候，确实是会做出反抗公司、逃离城市那种抉择的人。
可是克里斯多夫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的眼中循环着播放舱室中那些“人”的惨状。苍白而干皱的皮肤。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搓衣板一样的肋骨。萎缩的四肢。贯穿全身的巨大缆线。然后星歌儿的面庞叠加在上面，他看到星歌儿的笑容，看到她拉着自己的手，看到她在跑步游戏机上跑步的姿势，看到她裹着发黄的浴巾坐在发黑的床单上，那些奇怪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的白皙啊，然后她拿起那个小方块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想到了星歌儿躺在密集舱室中的一间，她的身体变得枯瘦而干瘪，被巨大的管线穿透。克里斯多夫不愿继续想了，他试着移开思绪，但他脑海中的星歌儿却猛地在舱室里睁开血红的眼睛：
“克里斯多夫！！！”
“……积蓄力量，夺回发电厂，攻破这座城市！”
克里斯多夫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的耳边传来了艾薇的最后半句话。他看到艾薇看向他，有一瞬间他感觉那是星歌儿乞求的目光在看着他。
“那，前明日小城发电厂员工克里斯多夫，你愿意把你的这份记忆，用我们的记忆画面转接仪，给大家看看吗？”
艾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时间，这里静的离谱，没有任何喧嚣能进入克里斯多夫的耳朵。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星歌儿，请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