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克里斯多夫每天都会到说话会酒吧,坐到晚的不能再晚。
他逐渐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失误,他被开除是因为艾薇在发电厂里的线人为了避免自己被发现,拿他顶了个包。
但现在的他不会再去计较,反而有种自豪的感觉。
说话会酒吧的众人活动都不再松散。无论是那些青年,还是工人,他们讨论的内容开始统一起来,只有一条——
接管发电厂,攻破明日小城,掀翻原野资源公司。
班还是要上的。不上班的无业游民最容易被盯上,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天天在游戏厅里随着音乐摇摆的年轻人为什么每天不去上班也相安无事。
克里斯多夫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太多,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充满着矛盾,就像是各种色调的广告永远会以最随机的方式一起排布。
那些青年们一开始反而有点胆怯,因为他们先前都只能在论坛里起义,在论坛里抵抗。但他们很快纷纷在现实的无聊之中败下阵来,无论是什么,只要有一点事情做下去还能积攒起来就好。他们之中的很多都有着不低的学历,读过一些书,这使得他们成了出谋划策的主心骨,虽然偶尔有些时候会为了一些没头没脑的主义紧咬不放。
工人们来的很散乱,因为还要工作,他们往往凑不到一起来。但他们提供的很多意见都很务实,很关键,他们来自各行各业,虽然不懂得具体的理论云云,但有的时候能一针见血的戳破他们理论中空谈的部分,也提供了非常多的建设性意见。
而克里斯多夫——
他凭借脑海中的记忆,画出了整个明日小城发电厂的内部地图。
这非常关键。
艾薇有的时候会来,神神秘秘的来,神神秘秘的走。艾薇说她同时联络着城市中十几个像这样的隐秘根据地,每次来,她都会透露一些其他根据地的进展,并要求说话会酒吧的众人稍稍调整策略,以达成配合之势。不过,由于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受到监视,除了艾薇,大家都没能找到一个和其他根据地安全联络的方式,因此组织之间除了地理位置相近的线下见过几次面,也没有什么成形的联系方式。
可是,形势也渐渐严峻起来。
那些青年之中的两名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们的住所遭到了搜查;几个工人莫名其妙被工厂辞退,家人走投无路借了小额贷款,利息马上越滚越大,他们先后失踪。
克里斯多夫完成了他的地图。地图的分发也历经波折:那些年轻人之中有几个向来画二次元色图,发布在灰色地带的网站上。他们将地图拆分,加密,然后放在二次元色图里假装是乱涂乱画以遮盖敏感部位的线条,收到地图的人需要将通过解密方式获得这些图案的真实样貌,然后逐一用实体誊画下来,组成地图本身——在网上进行这一步会招致灾祸。
在独处的时候,克里斯多夫总是会想起星歌儿。一想到她,他的心就会一紧,他无法想象星歌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会焦虑,手脚发颤,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突入发电厂内部救星歌儿脱离苦海。但他现在还不能,就忍不住去想星歌儿现在有如何的惨状,然后不断重复循环焦虑加深的过程。因此他几乎没有睡过整觉,若不是科尔威为大家提供免费的饮品,还有说话会酒吧里大家的关照,他肯定撑不下来。
在人心惶惶的日子里,五个月过去了。
终于,所有人,又一次齐聚在了说话会酒吧。
这是计划书里,涌动的暗流爆发的那一天。
计划书已经十分周密。每个人都有应该处在的位置,还有后备的人员补充;武器都已经制作好,随着身体藏在腰间、袖口或者绑在腿上;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如果遇到无法抵抗的情况又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做好的失败的准备。
克里斯多夫拥有了一把简易手枪、一把长刀和一根棍子,分别藏在腰间和裤腿。
科尔威拿出了私藏的陈酿,为大家饯行。
克里斯多夫的心脏跳的很快,他端起装满酒的杯子跟众人干杯,手抖得厉害。但没有一个人笑,克里斯多夫目之所及都是坚定的目光。他们喝下了酒。不知是谁带头,杯子摔碎在地上,一个,两个,克里斯多夫拿起手中的玻璃杯,星歌儿的脸仿佛映在里面,好像这杯子就是囚禁住星歌儿的牢笼。他把它用力往地上一掼,杯子碎了,所有碎片里倒映着他的脸。
快到中午的时分,信道中传来了艾薇用密文编写的讯息。
“齿轮花”、“相信白旗”和“我们究竟应该面对谁去歌唱”三个组织已经被明日小城综合执法队攻破,正在搜查——
计划有泄露的风险,必须在今天立刻出发!
好像阴云笼罩着众人,尽管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阴云。
他们从各个出口分头行动,科尔威站在吧台后面,目送众人离去。
克里斯多夫这次走的是垃圾场的出口。他走在最后,一手插在口袋里,那个口袋里装着那个小方块,那是他手里和星歌儿爱情的唯一象征,他把它捏的死死的,塑封包装沙拉拉的响,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夜晚,她把这个小方块扔进了垃圾桶。
再往前的时候,就在那一天,他牵着星歌儿的手,就是从这个通道,走进了喷香刺鼻的垃圾场。他感觉手里的小方盒子的棱也不再扎手了,它变成了星歌儿的手温润无比。他差点要哭了,在经过香水味的垃圾场的时候他想到艾薇告诉他的,在外面,垃圾场是臭的,不像城市大楼里所有地方都是这种香水味。
他们的交通工具仍然只有公交车。城市里已经没有能够手动驾驶的车,你只能乘坐公交车,沿着规定的路途去往规定的地方,要不然就只能奇慢无比的步行。
一上去往电厂的公交车,克里斯多夫就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是“齿轮花”的路易斯和杰克!
他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不是说齿轮花已经被搜捕队攻陷了吗?看样子,他们的成员应该是逃出来了!
两人看到他的时候也是非常惊喜,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克里斯多夫也伸出手,郑重地和他们握了握。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大功告成,再叙旧吧。
克里斯多夫看着前部车窗外逐渐迫近的,悬在城市大楼中央的巨型立方体结构,他的眼底有火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