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烟味带着一丝光亮闪在了地下牢房中,走近了看,才察觉是一位留着胡须看守靠在墙上悠闲地吸着香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里一明一灭,映着他油腻腻的半张脸。
“嘿,伙计……”胡子看守吐出一口灰白的烟,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同伴,那是个年轻些的兵丁,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带上挂的钥匙串,“最近关了个小鬼头,你知道吗?”
年轻看守头也没抬,钥匙哗啦响了一下,“哪个?这破地方哪天不关几个。”
“就昨天押进来那个。”胡子看守用夹烟的手,朝着林风天牢房的方向随意地比划了一下,“稻香村来的,姓林那家的小崽子。”
“哦?他啊!”年轻看守总算来了点精神,钥匙也不弄了,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听说了,胆子忒肥!敢把王监工揍得满地找牙,啧啧,牙都掉了好几颗!李头儿他们架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他咂咂嘴,语气里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幸灾乐祸。
胡子看守嗤笑一声,烟灰随意地弹落在潮湿的石地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呗,王麻子那狗东西是该揍,可打狗也得看主人呐。”
“谁说不是呢。”年轻看守撇撇嘴,“上头火气大着呢。王监工是替谁干活的?打了他,就是打了东家的脸!东家跟县太爷什么交情?这小崽子,我看是活到头了。”
“上头咋说?”年轻看守来了点精神,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胡子看守深深吸了一口烟,他顿了顿,“明儿一早过堂,走个过场。定个‘暴民伤人、以下犯上’的罪,拉出去……”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烟头的红光在他指尖跳跃。
“我估摸着啊,拖不了几天,西门外菜市口,咔嚓一下,人头落地!”
年轻看守缩了缩脖子,“才十四吧?啧……”
“十四?一百四也没用!”胡子看守继续说道,“敢跟老爷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得让让那些乡巴佬都睁眼瞧瞧,谁才是天!”
年轻看守听了没吭声,只是眼神复杂地又往那黑暗的牢笼瞟了一眼,他也有个十四岁的儿子。
胡子看守掐灭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行了,盯着点。上头说了,别让这小子‘意外’死了,必须让全村都看着。”胡子看守拍了拍年轻看守的肩膀,力道不小,“机灵点,这可是在老爷跟前露脸的机会。”
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远去,胡子看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年轻看守对着那黑暗的牢房方向发了会儿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
牢房里只剩下年轻看守钥匙串偶尔的轻微碰撞声,还有远处某个犯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牢房里,林风天蜷在发霉的稻草堆里,刚才那番对话像冰冷的铁针,一根根扎进他耳朵里,再钻进心里。他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走个过场……咔嚓……”
“敢跟老爷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所有声音。他之前心里那点微弱的、对“讲道理”的念想,被这些话彻底碾碎了,碾成了地上的稻草灰。
原来,爹娘怕的,就是这个。
原来,监工敢那么狠,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砸出去的那一锄头,砸到的不是监工的脸,是铁打的墙,这墙,叫作“官府老爷”。
他想起监工倒在地上吐血的邋遢样,心里貌似明白了什么。砸翻一个狗腿子有什么用?后面是刘老爷,是官府。
爹说闯大祸了……爹是对的。
寒林那小子,现在在干啥?爹娘……他们肯定吓坏了。
林风天把脸深深埋进带着霉味和尿臊味的稻草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
那袋齐先生的钱……还藏在桌下吗?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穿过冰冷的铁栅栏,看向外面那点微弱的光源——看守桌上那盏油腻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墙壁上似乎有模糊的印记,像干涸的血,又像是谁绝望时用指甲抠出来的划痕。
林风天的眼睛,在昏暗中,一点点地暗了下去。那里面最后一点属于十四岁少年的光,熄灭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又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牢房门口。
“哐当!”铁栅栏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看守堵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根硬木短棍。
“林风天!起来!过堂了!”
林风天浑身一僵,慢慢抬起头。
他没有立刻动。
刀疤脸看守显然没料到这小崽子还敢磨蹭,眉头一拧,短棍重重敲在铁栅栏上,发出震耳的巨响:“聋了?给老子滚起来!等着老子请你?”
林风天撑着地面,一点点站了起来,没有求饶,也没有哭喊,只是沉默地,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敞开的牢门。
刀疤脸伸手粗暴地推了他一把:“磨蹭什么!快走!”
林风天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扶住墙壁,站稳了,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了刀疤脸看守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刀疤脸看守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林风天破烂的衣领,几乎是把他拖出了牢房。
“小杂种,看什么看?等会儿上了公堂,有你好看的!”看守恶狠狠地咒骂着,唾沫星子喷了林风天一脸。
林风天被拖拽着,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踉跄前行,他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水痕。
爹,娘,寒林……齐先生……
不久,他被猛地往前一推,跌进一个空旷的大堂里。
堂上光线亮堂了不少,却透着一股子虚张声势的威严。
几根红柱子撑着高高的屋顶,屋顶角落挂着厚厚的蛛网。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案桌,桌后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男人,脸皮白净,但眼袋浮肿,眼神里没什么精神,正慢悠悠地端着个茶杯吹气。他旁边站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干瘦得像根竹竿,手里捧着本册子。
堂下两边,站着几个衙役,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还有几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人,聚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点看热闹的轻蔑笑意。
林风天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爹娘和寒林。
林志佝偻着背,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寒雨紧紧攥着寒林的手,眼泪无声地淌着。
“爹……娘……”林风天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来。
“啪!”
一声惊堂木重重拍在案桌上,震得桌上的签筒都跳了一下,也打断了林风天微弱的声音。
“肃静!”堂上的县太爷放下茶杯,拉长了调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带人犯——林风天!”
刀疤脸看守在后面推了林风天一把,“跪下!”
林风天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林风天。”县太爷的声音懒洋洋的,没什么起伏,“稻香村佃户林志之子,年十四。昨日午时,于村中田地,因不满监工王二管教,暴起行凶,以锄柄重击王二头面,致其重伤不起,口齿不全,至今昏迷。可有此事?”
林风天抬起头,看着堂上的官大人,“大人,是王监工先……”
“住口!”师爷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可有此事?!”
林风天咬了咬牙:“有,但我……”
“有就行了!”县太爷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眼皮终于撩开了一条缝,那眼神浑浊而冷漠,扫过林风天,“小小年纪,性情暴戾,以下犯上,竟敢殴打管事!此等刁民行径,坏我乡里规矩,损我朝廷颜面!若不严惩,何以正纲纪,儆效尤?”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的一个卷宗,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其实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
“本官念你年纪尚幼,或是一时激愤……”县太爷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想营造点什么仁慈的假象,但随即就被旁边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八字胡的胖男人打断了。
“大人!大人明鉴啊!”那胖子挤出人群,对着堂上连连拱手,一脸悲愤,“王二乃是我刘家粮行忠心耿耿的管事,替我刘家管理佃户多年,劳苦功高!如今竟被这暴民打成废人!这打的哪是王二,分明是打我刘家的脸,打大人您治下安定的脸面啊!此等暴行,若不严办,日后佃户人人效仿,岂不翻了天去?小人恳请大人,严惩凶徒,以儆效尤!”
林风天认得这人,是刘地主家的管家,姓孙。刘地主就是稻香村最大的东家。
县太爷脸上那点犹豫立刻没了,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板起脸,“孙管家所言甚是!刁民林风天,藐视法度,行凶伤人,证据确凿!按《洛华民事法》,暴民伤人以下犯上者,当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扫过堂下惊恐绝望的林志夫妇,扫过那些看客,最后落在林风天身上,带着一丝掌控生死的冷酷快意。
“斩立诀!”
这三个字砸得寒雨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林志死死扶住。寒雨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眼泪往下掉。寒林猛地往前冲了一步,却被旁边一个衙役拦住了,他像头小兽一样红着眼瞪着堂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林风天跪在那里,身体晃了一下,但没倒。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了,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孙管家那得意的胖脸,掠过县太爷那虚伪冷漠的脸,最后看向角落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娘,和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的寒林。
爹说得对,他闯大祸了。
那袋齐先生的钱……还藏在桌下吗?
不对,我马上要死了……活了十四年的我马上就要死了。
“押下去!明日午时,西门外菜市口,明正典刑!”县太爷的惊堂木再次拍响,声音冰冷。
刀疤脸看守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林风天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林风天没有挣扎,任由他拖着往外走,经过爹娘身边时,他看到爹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娘伸着手想抓他。寒林挣脱了衙役的阻拦,扑过来死死抓住林风天另一只胳膊。
“哥!哥!”寒林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又带着一股蛮力。
刀疤脸看守不耐烦地用力一甩,“滚开!小兔崽子!”
林风天被拖向那道通往黑暗牢狱的门,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寒林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哭,只是用那双燃着火苗的蓝眼睛死死盯着他被拖走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东西。
然后,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光亮,也隔绝了亲人绝望的呼喊。
好吧,自己真的要死了,已经回不了头了。
林风头闭上眼,内心忐忑,颤抖地靠在墙角……
宫殿内,雕花的窗透进天光,映在一尘不染的光滑地板上。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味儿。
一位红长发少年端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身上是光滑的黑色丝绸汉服,衬得他皮肤更显白皙。他一手端着个白瓷茶杯,另一只手捏着一份薄薄的报告,眉头微微皱着。
“稻香村……?姓林?十四岁,犯得事是打了监工么?”他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但语调平静,没什么起伏。
旁边侍立的老太监赶紧弯下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回殿下,消息千真万确,是县太爷亲自审的案子,板上钉钉了。那小崽子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把个监工打得半死不活,按我朝法典判决,斩立决!明儿午时菜市口就砍头。”太监的语气肯定。
红发少年放下茶杯,报告也被随手搁在旁边的小桌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有胆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抬眼看向太监,那平静的目光却让老太监心头一跳,“本殿有一问,近来报上来的案子,是不是比往常多了不少?”
太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腰弯得更低了,“殿下圣明,是……是多了一些。”
“哦?”红发少年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那本殿再问你,上次报上来的案子,最后查实是冤案的,有几件?”
太监额角瞬间就见了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颤:“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是底下人办事不牢靠,疏忽了……奴才该死!奴才已经着人重新核查了,定要严惩那些懈怠的混账东西!”
红发少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住了。
“既是底下人总出错,”他声音依旧平淡,“尔等敢保这次就不会是误判?即刻备车,带本殿去见那个犯人。明日处决,取消。”
太监猛地抬起头,一脸为难,“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啊!县太爷那边案子都定了,文书都拟好了,明日就要行刑,时辰也排好了,这临时变卦……县太爷那头怕是不好交代,下面人也没法……”
“啪!”
红发少年放在扶手的手掌猛地拍下,声音不大,却让跪着的太监浑身一抖。
“本殿的话。”少年的声音冷了下来,那股子疲惫被一种锐利取代,“尔敢不从?若此案真有冤屈,这般拖延推诿,岂非草菅人命?”
太监唬得魂飞魄散,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奴才不敢!奴才万死!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安排!绝不敢误了殿下的事!”
他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丝绸衣料摩擦地板发出窸窣的响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红发少年独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写着“稻香村林风天”的报告上,指尖在“十四岁”和“斩立决”几个字上轻轻划过。
“十四岁正是朝气蓬勃的大好时机啊,不要死的这么早啊,嗯……说起来他好像比我大两岁呢。”
林风天躺在牢里闭目养神,就在这死寂和绝望快要把他彻底吞没的时候,一阵急促、杂乱又带着点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牢门外!比上次刀疤脸来时更响,更快。
钥匙转动,是那个年轻看守在开锁。动作比平时麻利得多,甚至有点慌。
林风天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快?天还没亮透……是要提前……?
门被用力拉开,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门口的光线里,挤进来好几个人影。打头的还是那个刀疤脸看守,但他脸上没了之前的嚣张狰狞,反而是一副见了鬼似的惊疑不定,他身后跟着胡子看守和年轻看守,两人脸色煞白,尤其是胡子看守,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完全没了抽烟时的悠闲。
更扎眼的,是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深青色绸缎官服、戴着乌纱帽的人。林风天认得,是县衙里的一个书吏,平日里跟在师爷屁股后面跑腿的。此刻这书吏脸上汗津津的,官帽都歪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断了气赶过来的。
“林……林风天!”刀疤脸看守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他往前一步,动作有些僵硬,“起来!”
林风天没动,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他。这看守反常的样子,让他心里那点“提前行刑”的猜测更沉了。
“快起来!听见没有!”刀疤脸提高了声音,但更像是给自己壮胆,他又不敢像上次那样直接动手拖拽,只能大声地吼着。
那书吏喘着粗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一步抢上前,声音尖利又急促,“林风天!算……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上头有令,你的案子……暂缓!暂缓处置!快,快跟我们走!”
暂缓?处置?
这两个词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林风天混沌的脑子里,砸得他一阵眩晕。什么意思?不是砍头了?那是什么?更可怕的折磨?还是……?
刀疤脸看守见他还不动,心里又急又怕,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就去拽林风天的胳膊。这次的动作虽然依旧粗暴,却没了那股要把人骨头捏碎的狠劲,更像是赶紧把他弄起来交差。
“别他妈磨蹭了!快走!贵人等着呢!”刀疤脸压低声音吼道,几乎是半拖半架地把林风天从稻草堆里弄了起来。
林风天浑身僵硬,任由他们摆布。他的脑子完全转不动了。
贵人?什么贵人?能比县太爷还大?能……能让他不死?
他被两个看守一左一右夹着,踉踉跄跄地拖出牢房。经过那书吏身边时,书吏那混杂着惊惧、不解和一丝嫌恶的眼神扫过他破烂肮脏的囚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用袖子掩了掩口鼻,转头命令道:“你们两个,把他的脏皮换了,拿上新衣裳,再给他洗把脸!”
“愣着干什么?帮他换!”
两个狱卒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扒林风天身上那件沾满泥污草屑的破布衫。林风天像根木头一样任由他们摆布,不反抗,也不配合。
换洗完毕,王头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还不满意,又伸手胡乱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了捋,嘴里嘟囔着:“行了行了,就这样吧……赶紧走!”
阴暗的通道里,脚步声杂乱地回荡。林风天被拖着,深一脚浅一脚。
县衙后堂里,师爷手里的毛笔掉在摊开的卷宗上,溅开一团墨水。他顾不上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面前满头大汗、刚从地牢跑回来的心腹书吏。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师爷一脸难以置信。
书吏喘息道:“师……师爷!千真万确!是……是宫里来的旨意!直接到了大牢!让暂缓行刑!人……人已经被带走了!说是……说是要带去问话!”
“宫里?!”师爷腿一软,差点瘫坐在椅子上,“哪个宫?哪位贵人?你问清楚没有?!”
“没……没敢问啊师爷!”书吏哭丧着脸,“传话的是内侍监的人!板着脸,跟阎王似的!就说是‘上头有令’,让即刻放人,带去见……见贵人!我……我看他们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哪还敢多嘴!”
师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他猛地想起昨天孙管家在堂上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想起老爷(县太爷)拍板时那点冷酷的快意……完了!踢到铁板了!那小崽子背后……竟然有宫里的人?!
“快!快!”师爷像被烫了屁股似的跳起来,“快去找老爷!出大事了!天大的事啊!”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书吏,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连滚带爬,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斯文从容。
那本沾了墨的卷宗被甩落在地,写着“林风天斩立决”的那一页,正好被鞋底踩过,留下一个脚印。
林风天被押上了马车,上面有个叫宋凌云的肌肉壮汉冷冷地看着他们几人。
师爷见到那人后,内心一震,瞳孔一缩,腿虽软,但还是硬撑着抬了脚,并拿出一个麻袋递给林风天。
“除了宋将军和贵人本人及亲属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知晓他的私人住处,戴上!快戴上!”
说罢自己便套上了头套,内心暗叫不好:贵人跟宋凌云有关系,那他们踢的,千真万确是皇族的铁板,毕竟,宋凌云可是皇家专属军队大唐军的领袖,更是日常皇族的贴身亲卫。
那头套猛地套下来,堵住了林风天的口鼻,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扯,手腕却被大手死死攥住。
“老实点!别乱动!”是刀疤脸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点压不住的虚张声势,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风天不动了。他感觉身下的马车车轮在缓缓滚动。
走了好一阵,也许是半炷香,也许更久,车轮声停了。
一股子清新的风,带着点凉意,还有……说不出的味道,像新割的草,又像是他从未闻过的花香,钻进了头套的缝隙里。这味道干净得让他感到心情放松。
“到……到了吗?”是师爷的声音,“劳……劳烦通报……人……人带来了……”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等着。”
脚步声远去,只剩下一片死寂。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每一息都拉得老长。林风天的心悬在嗓子眼,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是新的折磨?还是……那一丝渺茫到他自己都不敢想的“转机”?
终于,脚步声又回来了,不过声音却是所不同,“殿下让你进去。就你一个。”后面那句,显然是对林风天说的。
攥着他胳膊的手猛地一松,紧接着是师爷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催促:“快!快进去!别让贵人等!”
有人推了他后背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林风天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脚下的地,不再是坑洼的泥路或冰冷的石板,变得异常平整光滑,像是被打磨过的石头,踩上去凉凉的。那股好闻的味道更浓了,还夹杂着一点淡淡的阳光的暖香。空气也变了,牢里的潮湿一扫而空,变得清清凉凉,吸一口,肺里都透着清爽。
头套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猛地扯掉。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林风天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院子一角种着几杆翠竹,叶子绿得发亮。旁边还有个小池子,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几条红尾巴的鱼儿慢悠悠地摆着尾。几间屋子错落有致,白墙青瓦。
这地方太干净,太安静,也太……陌生了。
通常情况下,一个普通人若是能够置身于如此奢华的建筑之中,必然会感到自豪和向往。
然而,林风天却与众不同,他别于常人,但又同于常人。当他目睹这座豪华建筑时,只感到天崩地坠……
他印象中破烂不堪的陋室与眼前所见之物形成的巨大反差感让他踹不过息来,他人生头一次直观感受到富人的高贵以及不可攀登,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何为资本、何为权贵,他内心深处首次涌起强烈的恐惧。在他过往的认知中,富人与穷人并无本质区别,甚至可以断言,对于那些不仁不义的纨绔子弟,自己能够轻易击败。然而……如今看来,自己当真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吗?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恐慌过,哪怕是当初被判砍头之际的他,也没有这么惊恐。
一个穿着深青色袍子、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刚才扯林风天头套的应该就是他。这人眼神很利,像刀子,在他身上刮了一遍,然后侧开身,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敞着门的屋子。
“进去。殿下在里面。”
林风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让指甲掐进掌心,并借着那点疼让自己站稳。他深吸了一口这干净得不像话的空气,拖着失重的腿,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敞开的门挪过去。
门槛不高,但他迈得异常艰难。屋子里更亮堂,光线透过窗户纸,柔和地洒进来。靠墙放着一张铺着素色绸缎的长榻,榻上靠着个小案几。
红发少年就坐在榻上。
他换下了那身正式的黑绸汉服,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宽大袍子,袖口和领口绣着简单的银线云纹。一头红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额前。他正低着头,看着手里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他长得很俊美,跟齐先生一样美。
林风天僵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穿着那身粗糙的新衣,身上还残留着牢狱的阴冷和汗味,站在这干净得发亮的屋子里,感觉浑身不知在。他跪在地上,行着跪拜礼,又忍不住飞快地抬眼偷看。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放下书卷,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眼神很平静,没什么情绪,既没有县太爷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也没有师爷那种谄媚算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他看起来,比寒林大不了多少。可那眼神里的东西,林风天看不懂。那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如果要把皇子的眼神找些人来比较,恐怕只有齐先生才能比得上他吧……
林风天这样想着,脑海闪过救命恩人的脸庞,眼下的这位高贵的皇子,又何曾不是他新的救命恩人呢?
林风天的眼中,齐瑞泽和红发皇子的身影重合。也许是长时间的紧张让他大脑糊涂,他认为这位皇子的脸庞似曾相识,下意识的把他的红发看成了黑发,潜意识告诉他,这是齐瑞泽。
“怎么可能……”
林风天恢复了冷静。
齐瑞泽是黑发,而他是红色;齐瑞泽的眼神充满仁慈与关爱,而他只有平静与冷漠;齐瑞泽的性格放荡不羁、幽默风趣且平易近人,而他的行为端正优雅,又怎么可能跟齐瑞泽的性格搭上关系呢?
“林风天?”少年开口,声音清郎。
林风天他赶紧点头,动作有点僵硬。
少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下巴微抬,指了指榻前不远的一个蒲团。
“坐。”
林风天看着那个干净厚实的蒲团,又低头看看自己沾着泥的鞋底,脚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着书卷的边缘。
院子外面,师爷和刀疤脸看守缩在门廊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师爷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官服也湿了一片,粘腻地贴在身上。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耳朵竖得老高,却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几声鸟叫。刀疤脸看守更是面如土色,双手无意识地搓着,眼神里全是茫然。
“师……师爷,”刀疤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那……那真是……宫里的?”
师爷猛地扭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凶狠,“闭嘴!想死吗你!”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那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贵人……宋将军……这林风天,到底是什么来路?这案子……这案子怕是要捅破天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清冷的声音才又响起,像是随口一问,“你为何打那监工?”
林风天猛地一颤。为何?为了什么?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监工扬起鞭子抽向寒林的狰狞面孔,闪过弟弟瑟缩着像受惊兔子的样子,闪过自己胸腔里炸开的那股滚烫的怒气和不管不顾的狠劲。可这话……能说吗?对着眼前这个一句话就能定他生死的贵人?
“他……他要打我弟……弟弟……”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弟弟?”少年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捻着书卷的手指也停住了。他微微偏过头,“你弟弟,叫什么?”
“寒……寒林。”林风天几乎是本能地回答。
“寒林……”少年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卷光滑的封皮上轻轻划了一下,眼神投向窗外那几杆摇曳的翠竹,片刻的失神。
“报告没有写呢……明天就去追责吧。”
短暂的沉默后,红发少年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风天身上,那点失神消失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
“所以,你打他,是为了护着你弟弟?”
林风天用力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
少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放下手中的书卷。
“抬起头来。”少年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风天身体僵了僵,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抬起了头。视线先是看到少年月白袍子,然后是搭在膝上的手,最后,他撞上了那双眼睛。
林风天他见过监工的凶,见过衙役的狠,见过县太爷的冷,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得像一粒尘埃,生或死,在这贵人眼中,恐怕都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住,只能僵硬地维持着抬头的姿势,任由那平静的目光将他里外看了个透。
少年仔细地打量着林风天。那张脸还很稚嫩,颧骨微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但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
里面的光确实像之前报告里写的那样,熄灭了,只剩下近乎死寂的灰烬。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灰烬底下,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东西——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困兽般的倔强和不甘,还有此刻面对绝对威压时无法掩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慌。
这恐慌,不是因为怕死。是突然被拽入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世界,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力量时,那种最原始的茫然和恐惧。
少年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张写满了苦难和挣扎的脸,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
“林风天。”他开口,“你的案子,本殿知道了。”
本殿……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林风天脑子里炸开!
真的是……皇子!
“王法条条,你殴伤管事,以下犯上,罪证确凿。”皇子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按律,斩立决,并无不妥。”
林风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直坠深渊。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被这冰冷的宣判彻底浇灭。果然……还是要死。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倒下去。那点强撑着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
然而,皇子的话锋却在这一刻,极其自然地一转:“然……”
林风天猛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皇子那两片开合的薄唇,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通道。
皇子微微停顿了一下,“律法之外,尚有情理。你为护幼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来,却像重锤砸在林风天紧绷的神经上。他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意思?情有可原……是说……不杀他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呆滞地看着榻上那个决定他命运的红发身影。
皇子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风天那张因震惊和茫然而显得有些呆滞的脸上。
“死罪,可免。”他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
轰!
林风天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死罪……可免?他……不用死了?巨大的狂喜像失控的野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在咯咯打战。
他想说话,想磕头谢恩,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皇子静静地看着他失态的反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林风天那股剧烈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噎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活罪,难逃。”
“你可知,”皇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你那一锄头下去,砸碎的,不止是那监工的脸面?”
林风天茫然地摇头,他只知道砸了监工,闯了大祸,要被砍头。别的……他不懂。
“你砸的,是这稻香村,乃至这武安郡,几十年来,地主老爷管着你们的‘规矩’。”皇子的话音不高,“是官府替老爷们‘管束’乡野的‘体面’。”
林风天浑身一颤,他忽然想起了牢里那个胡子看守的话——“敢跟老爷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得让让那些乡巴佬都睁眼瞧瞧,谁才是天!”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他的脊背。
“你活着,这规矩,这体面,就破了个口子。”皇子的话继续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那些被你爹娘一样驯服了几十年的佃户们,看着你活着走出去,心里会怎么想?那被打掉牙的王监工,还有他背后的刘老爷,看着你活着,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林风天彻底呆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他只想护住弟弟,只想活下去。原来……活下来,竟比死还难?比死……还碍眼?
“你活着……”皇子那双平静的、深不见底的赤瞳定定地看着他,“本身就是一根刺,扎在某些人的眼珠子里。”
林风天他明白了。死罪可免,是这位皇子一句话的事。但活罪难逃……不是因为律法,而是因为他活着,就是某些人眼中的“罪”!
他这条命,从被皇子捞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泥里耕耘的贱命,而是成了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刀,成了那些人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
皇子将他脸上瞬间变幻的恐惧、茫然和绝望尽收眼底。他不再多言,只是缓缓靠回榻上,重新拿起那卷书,姿态恢复了之前的闲适。
屋子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许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没人希望你活着,除了你的乡亲们。本殿可免你一死,但你仍需被判罪,必须付出代价才可令某些人满意,否则,若是你来了便来了,去了也就去了,那么那些人的脸面可过不去,一些规矩也会因此而被损坏,没人希望羊圈里的羊坏了栅栏而不会挨鞭子。”
“赔点钱吧……”
“赔……赔钱?”林风天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像砂纸磨过,“大……大人……我们……没钱……” 他想起了那袋沉甸甸、被他和寒林藏在桌下、连碰都不敢碰的齐先生的钱。那一袋钱,在他们眼里是天文数字。
红发皇子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有多少,拿一半出来。”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明日本殿亲临公堂,自会了结此事。”
亲临公堂?
林风天的心又是一抽。皇子亲自去?为了他?为了他这样一个泥腿子?这念头荒谬得让他头晕目眩。可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恐惧包裹住了他——皇子去了,事情是能了结,可这“了结”之后呢?刘老爷的脸面被皇子按在地上踩了又踩,这仇……岂不是结得更深了?他林家,往后在稻香村,还怎么活?爹娘,寒林……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刚刚劫后余生的那点虚弱的狂喜。他僵直地跪在蒲团上,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该磕头谢恩,只是像个被抽掉了魂的木偶,呆呆地望着地上光洁的青石板。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师爷和刀疤脸缩在门廊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刚才隐约飘出来的只言片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殿亲临公堂”。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们心口。师爷的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
完了,全完了!皇子殿下要亲自过问这案子!还要亲自去公堂!这哪是审案,这是要把县衙的天都捅个窟窿!
他仿佛已经看到县太爷瘫软在地的样子,看到孙管家那张胖脸瞬间失去血色的模样。
刀疤脸看守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昨天揪着这小崽子的衣领拖拽……还骂他“小杂种”……这些,贵人知道吗?他会不会……下一个被“活罪难逃”的就是自己?
屋子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红发皇子似乎终于看完了那一页书,指尖轻轻一拨,书页发出细微的“沙”声。
“你,可以走了。”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宋凌云……”
“末将在!” 门外立刻响起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应答,是那个叫宋凌云的壮汉将军。
“带他出去。安置好。” 皇子吩咐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是!” 宋凌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堵住了大半光线。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林风天一眼,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林风天被拖出了那间干净得令人窒息的屋子,拖离了那股好闻的熏香和青草气息。重新被塞进马车时,那个粗糙的头套又罩了下来,世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
车轮滚动起来。
这一次,马车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旁边宋凌云身上传来的、冰冷铁甲与皮革混合的气息。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
一根刺……
赔钱……
亲临公堂……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巨大的恐惧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前路的彻底未知而变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他这条捡回来的命,像风中残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随意拨弄着,不知下一刻是熄灭,还是被投入更深的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