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容许我，再次为先前的失礼向您致歉，贝其隆主。”
奇斯起身，隆重朝远方主位上的艾奇拉鞠躬。
“同时……也谢谢您口中所谓的欢迎，的确是别具一格的方式。”
脑中关于猩红魔女的所有已知信息，虽然从感性上讲，奇斯很不想将那些描述魔鬼般的信息与这位妖娆绝美的少女联系起来，但他终究不是花痴。渐渐从复杂心态中抽离以后，使命感与危机感终于相伴回归。
尽管仍是羞于直视，但至少能正常对话了。
“其实妾身原以为你第一次收到信函就会发现的呢。”
“毕竟发信的人是你，我这边不得不多虑啊。”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妾身从很久以前就想见你了，只是没有经过成人礼的人灵，不能离开家族驻地。”
“你很想见我？为什么？”
“正如你对妾身的形容，妾身认为你也是别具一格的人灵呐。”
艾奇拉虚掩着嘴笑。
“奇斯·萨克领主，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外界关于你的传闻究竟有多少。”
“这个，我大概知道……”
“数百万的人灵，数千万的天从，数亿的奴隶……如此庞大的生物种群之中的唯一，就是你啊，萨克领主。成长至今，从未对奴隶施虐，从未以奴隶取乐，甚至温柔以待，视蝼蚁为平权，视蝼蚁的生命与我等统治者的生命存在对等的价值，如此充满趣味与天真的思考——啊啊啊……嘻嘻，一直有种想把你的大脑揭开看看的冲动呢……”
话音落下，奇斯瞬间进到一触即发的御敌状态，全神贯注感知起四周。任何威胁一经出现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可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艾奇拉只是在座位上捧着自己的双颊左摇右晃身体，也没看他。就像是突发恶疾，沉浸在自身的臆想空间之中了。
“似乎……有些失态。抱歉啊，萨克领主。”
片刻后，艾奇拉放下双手，面带微笑，重新看向奇斯。
“既然是这样的想见我，为什么不直接邀约，而是那样拐弯抹角……”
奇斯凝起眉头。
“万一我死活没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办？”
“萨克领主，你会喜欢做无聊的事吗？”
“不喜欢。”
艾奇拉身体前倾，似乎从奇斯的快速作答中察觉到某种情绪的关联。两条月牙般秀丽的眉毛间漫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妾身最讨厌无聊的事了，无论是做什么，不有趣的话就会失去意义，即便完成目标也毫无意义，所以呀——”
眼睛睁大，忽然兴奋的模样好像一个单纯的小孩。
“通过经济施压的手段迫使你主动来找我谈判，但其实妾身的目的与此无关。不过嘛，想也知道，收到信的时候，你一定很慌张是不是？”
“不……我很冷静地认为信的内容并非你想真正传达的信息。”
奇斯摇头，尽管下意识的迟疑已将这句话的真实性出卖。
可这次对方根本没有听他回答。或者说那句话末尾的疑问并非针对奇斯，而是一种铺垫式的自问自答。
“——自己才刚刚上台就要面临这么巨大的经济压力，处理的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前天上任后天就下台的人灵从此以后名声也会崩坏，家族多年积累的声望也会被你连累下降，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想着离开父母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永远做一个哪怕不会魔法也能得到宠爱的乖宝宝该多好啊，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贝其隆主会在我刚刚上任的时候做这种事呢？明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也从未有过过节呀！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艾奇拉·贝其隆，正如一台崩坏的机器般妙语连珠。
她的视线里有奇斯，可瞳孔聚焦的位置扑朔迷离。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相较于现在，虽然更有趣，却无法再触及。”
宛若狂士般的演讲终于停止，声音恢复平静。
“贝其隆主……你说你的目的与经济施压无关，那意思便是，你确实不会像信中所说那样，改变分红与抽成比例吧？”
语速谨慎到缓慢的程度。这是带有试探的提问。
“妾身已经明示，那只是让你此刻能坐在我面前与我聊天的一种方法喔，很有趣对不对？”
“嗯……总之，你没有那个意思就好。”
这样就轻松了。即使这个结果与他和阿什莉共同推测的结论一致，但亲自确认得到的答案自然更让人安心。
“萨克领主现在在想些什么呢？是觉得结果不出所料吗？哈哈哈哈~简直就像婴儿那样可爱呢！”
对话进行至此，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艾奇拉虽然绝艳倾城，犹如漫中女神下凡，也的确带给奇斯前所未有的情绪大杂烩，但她的性格属实不讨喜。随性又古怪。
“贝其隆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啦，请尽情提问吧~”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会将信函内容当真，并在重压之下选择鱼死网破，取消跟蒂罗分城合作采矿的可能性？”
奇斯坐得更加直挺。
“对于矿脉生意，一直以来都是西部需求于南部。而且多年合作规律已定，但凡我们合作破裂，作为明显过错方的你，那个后果你能承受吗？这座都市能承受吗？”
“为什么要考虑那种事？不会很无聊吗？”
艾奇拉的回答，奇斯感到半信半疑。
相信的原因是这短短四十分钟里艾奇拉的表现所致，怀疑的原因是艾奇拉毕竟是奴隶主，不可能真的随性到这种程度，否则怎么治理城市。最重要的是，蒂罗分城和睦的景象他都看在眼里呢。
“又是无聊吗？但我倒是觉得，你毫无道理地抬高分红抽成迫使我来此谈判……是因为事先就做好了我选另外一条路的应对之策啊。即便我们合作破裂，你也能马上找到下家对不对？”
“没有喔。”
“还在嘴硬吗？就这么不肯承认我说对了？”
艾奇拉越是否认，奇斯就越是胸有成竹。他想要攻进对方的内心世界——一旦达成这个目标，后面不少事做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根据前世混迹二次元多年的经验分析，艾奇拉这种角色性格的形成大部分是基于童年缺爱。只要找到适当的时机在她面前表现出睿智与霸气的一面，占据话题主动权，便可轻松攻占心灵。
“萨克领主，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呢。”
艾奇拉挑眉，嘴角忽然浮现一抹天真烂漫的笑意。
“有趣的事和无聊的事，妾身是不会弄错的。如果你真把信函内容当真，取消与妾身的合作，那种结果才是我最想看到的，那才是最最有趣的发展啊~”
“你说什么……”
好像，轨道又偏离了。
“大家似乎都喜欢在做某件事以前考虑很多呢，有趣的也好，无聊的也好……可那样实在是太累了。没有趣味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为什么不能早点明白这一点呢？毕竟死亡什么时候都有可能降临，为什么大家不能只做有趣的事呢？没有人喜欢枯燥的生活吧，可生活似乎原本就是枯燥的，可既然有能力让生活变得有趣，又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呢？萨克领主难道也不明白吗？你如此笃定地质疑妾身的做法背后藏着更多的合理性这点，未免太无聊了。”
说完，艾奇拉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她站起来慢慢伸着懒腰。极尽舒展的身体，将姣好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奇斯此刻已经看不进这些画面。
他有些明白了。
就像先前「揭开大脑」这种常态意义上凶残变态的言语从艾奇拉嘴里说出，给人的感觉为什么会显得更加毛骨悚然，那是因为在艾奇拉的视角里揭开他人脑袋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即便结果会造成死亡，她或许也没有特殊的体会……这根本就是概念认知上的绝对差别。
这……就是猩红魔女吗？
不只是随性，而是极致的随性。只要是有趣的事，她甚至可以无视任何法则，不存在任何所谓道德束缚……只要是她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不论任何方法，哪怕脚下尸体成山也不在意。
奇斯感到后悔了。
这种角色还是第一次遇见……不可能攻略的，站在同一阵线都是奢求。或者说，不会哪天被她当蚂蚁踩死都是奢求。绝不能与这种人为敌啊。
“啊~对了。”
艾奇拉拍了拍手，双眸绽出雀跃的光芒。
“萨克领主，就让妾身来帮你变得有趣一点吧~”
“什么……”
“一直忙着跟萨克领主说话，结果连晚饭都耽误了，妾身真是有违待客之道呢~”
艾奇拉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
“碧露耶。”
“主人请吩咐。”
从艾奇拉坐下后，就一直站在其身侧的短发女仆迅速回应。
“晚饭地点改至风月庭。”
“遵命。”
该说的都说完了，奇斯本以为可以回去。他压根就没想过吃饭的事，可艾奇拉刻意提及，便也走不成了。
“来吧~萨克领主，和妾身一同走吧。”
艾奇拉朝奇斯伸出手。
这是一只用碧玉青葱形容都差几分火候的手，与艾奇拉的绝艳之姿一样，美得仿佛都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使奇斯又忍不住心想一个人真的能长到这种程度吗？浑身上下好像就写着一个「美」字。
当然，奇斯不会再像初见艾奇拉时那样因为对方美貌而感到震撼错愕，此刻的犹豫单纯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慌。
“怎么了，萨克领主？”
“不，没什么……只是看天色已晚，用餐时间也过了，怕再待下去，会影响贝其隆主的休息。”
“哪里的话，违背待客之道的是妾身，你若这时候离开，妾身便是要背负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阴影了呢。”
妄图挣脱名为「未知」的恐惧牢笼，失败也是意料之中。
奇斯在心底深吸口气，牵上艾奇拉的手。
柔嫩而滑腻的触感稍稍给他带来一丝安慰……可他知道，前路，始终弥漫着阴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