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将莉拉、瑞尔、安莲、海伦、巴丽斯带来——请主人决定仪式开始的时间。”
短发女仆虔诚地对其主人半跪，犹如领队般介绍着身后笔直站立的五位女仆。
五个名字被先后念到的时候，女仆们都会对应地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微颤一下。即便一直面无表情，可从仿佛是下意识的肢体反应上不难看出，所谓的「仪式」必然不会是幸福的主旨。
“现在就开始吧，可不能让萨克领主等久了呢——”
耳边响起优雅的嗓音，一听便是拥有高贵身份的人物。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奇斯的目光里，与在外流传的凶名截然不符的美丽脸蛋上，正浮现出使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可下一秒，这股微笑就消失了。
就像是瞬间从天使转变成魔鬼。如同突发恶疾般的，艾奇拉饱满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脸色也涨得通红。仿佛盈着鲜血的瞳孔都在颤抖。
“啊啊啊啊——但是啊、但是……妾身也快忍耐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好想、好想快点品尝浓烈的快乐……”
艾奇拉是怎样的人，奇斯通过先前那些交流已经有所了解，话虽如此，这种紊乱多变的情绪表现仍然叫他胆战心惊。
“遵命，主人。”
碧露耶点头，转身挥手。
女仆们跟着点头，随即去到一边，依旧以队列的形式在行走。
站定位置后，排头名为莉拉的女仆出列，再次站到上位者的前方。
面容清秀又青涩的女仆，从模样上判断或许还没成年。都说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尽管人灵帝的怀柔政策正缓慢改善多曼尼诺人的生活，但他们仍是步履维艰。眼前的辛酸并不令人意外。
所谓辛酸，自然是指服务于猩红魔女这样神鬼难测的主人了。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奇斯隐隐感觉内心有某种奇特的火焰正在燃起。这是源自魔法者的预感，与后背莫名发凉是同一种概念。
“嗷呜噜噜噜——”
猛兽的低吼钻进耳朵。完全不在任何预测中的发展，使奇斯不禁露出惊疑的表情。
那是一头四肢粗壮的泰捩虎。泰捩虎的体型普遍比地球上记载最大的老虎至少还要大出两圈。牵它过来的女仆分明有着平均水平的身高，对比起来却如同侏儒般矮小。
泰捩虎的四肢很粗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是令所有健美运动员都望尘莫及的程度。可它的腹部很扁平，形成并不协调的画面。
它似乎经受过特殊的训练，牵着绳索的女仆近在眼前，却没有对其暴露出任何需求——奇斯会这样想的原因，在于它看到莉拉以后嘴角在止不住地流出口水。
“贝其隆主，这是为我准备了什么杂技吗？”
突然遵循内心的引导，奇斯问了出来。
他不是傻子，更何况现状是稍微动脑就能猜到的事。尽管宁愿猜不到。
——想要救下这些女仆。
强忍对艾奇拉的愤慨与厌恶，奇斯挤出笑容。
有求于人的时候态度必须要好吧，可如果太早暴露自己的目的性又会适得其反。他只能旁敲侧击。
“能让萨克领主产生期待真是太好了~但事实意义上的结果并非领主所期待的那样——献身于猛兽之腹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是杂技那么高雅的艺术表演啦。不过，是区区的余兴节目罢了~”
提前猜到，与确切听到答案的感受相比仍有不同。
献身猛兽之腹——忽略披着类似古文外壳的说法，白话意思就是要把这名尚未成年的女仆作为食物送给泰捩虎。而且瞧艾奇拉满脸迫不及待的样子，进食的场地便在这座铺满银光的庭院。
「就让妾身来帮你变得有趣一点吧」——同样的话，这是在脑海里响起的第三遍。如果说生吃活人的表演，是蒂罗分城的奴隶主对初次见面的他国领主赠送的礼物，奇斯心里或许还好想一些。即使结局不会改变，至少是有迹可循的死亡。偏偏他已经知道身边这位少女所做的一切全凭性子，没有常理可言。
“——请等一等。”
鬼使神差地，奇斯又开口了。
成功迟滞泰捩虎的进食后，猛兽正以发红的不善目光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一直盯着的原因似乎在于训练有素的往昔，它好像很会区分食物与需要友好相待的对象。
“萨克领主，难道你要提出更有趣的建议吗？”
这无疑是具备智慧的问话方式，建立在艾奇拉看出他真实意图的基础上反客为主。这样一来，他就难以为女仆求情了。
直接无视这句话的巧妙性，坦率表达不想目睹残忍情景的想法吗？可如果在这里触怒艾奇拉，下一个被投食兽腹的或许会是奇斯自己。
“贝其隆主，我充分尊重你身为奴隶主所拥有的一切权利，只是能否容我多问一句，这些女仆所犯何罪？其罪需要做到投食猛兽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奇斯从来不会自比为正义的伙伴，即便对自己转生这个世界以来就立下的目标拥有非常清晰的认知。
举世闻名的电车难题在他看来再简单不过——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绝大部分人可能都会这样想。以数量衡量生命的价值与重量。但他认为这是错误的。
生命不以数量的多少决定价值，而是以个体对群体的贡献多少决定价值——奇斯秉持着这个观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可此刻，脑海里一想到庞大的猛兽即将撕碎娇弱的女仆，他发现自己的觉悟似乎还无法到达理想中的高度。
哪怕有可能死在这里，奇斯也要尝试救一救女仆，就算自己的生命价值远高于女仆。
“罪？”
艾奇拉的回应很快，眉宇间的疑惑跟着变多。
“为什么，萨克领主会认为她们犯罪了呢？”
“为什么……”
就像吃饭突然噎住似的，奇斯非常确认自己是有话想说的，却感觉喉咙一下被堵住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强行越过沙哑的枯井，他奋力吞入一口口水，将堵塞喉咙的「食物」咽下。
“因为犯了罪，所以你才会用这种残忍的刑罚处死她们吧？除此之外……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更正当的理由吗？”
忽然，拥有一头黑色绸缎般长发的少女，暗红色的眼眸中浮现更为纯粹的疑惑。
你会呼吸吗？
当然，否则怎么活。
——少女的回答，给到奇斯这样的感受。
直至现在，她还在刷新奇斯的三观。
答案虽然已经浮出水面，但她在这时做出自己的回复。
“刑罚？处死？她们都是勤勉的好孩子喔，妾身怎么会这样做。”
“既然如此——”
“但是，生命的存在本身，除去单纯的活着，为其他生命提供价值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吧。”
“什——”
这是在将残忍行为正当化吗，表情竟然那么正经。
“可你根本就是在剥夺生命，何来为他人提供价值的说法？”
“萨克领主，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呢？”
“啊？”
已经准备豁出去跟艾奇拉力争到底的奇斯，被突然凑近的，睁着天真无邪的目光的少女吓到一怔。
“我、我最喜欢吃尼蒙牛的肉排……”
“嘻嘻嘻……”
令人费解的怪笑，换做是一个丑女，奇斯估计自己会直接照脸送去一拳。和生前看到的许多让人愤慨不公的新闻一样，加害者若是帅哥美女，大众风评便会跟着五官跑了。
他讨厌这种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享受过尼蒙牛以生命化身的美食的萨克领主，正在指责妾身将女仆美妙的肉体投喂给再饿下去就会死掉的泰捩虎……唔，似乎也是很有趣的见闻呢！”
“牲畜的命怎么可以拿来和人命比较！”
“在它的眼里，我们可能也是牲畜喔？”
正对少女斜视的目光的地方，是那头等待至今口水越流越多的巨虎。
“——乖啊乖啊，很快就可以吃东西了啦。”
“嗷呜……嗯嗯。”
少女和巨虎，如同亲密的朋友在进行含带情绪的简短对话。
若是在动物园看到这一幕，奇斯一定会用力鼓掌喝彩，可当下带给他的感受只有难以忍受的诡异。
“萨克领主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该让我家的莫基拉进食了呢——你瞧，它都饿得快站不住了。”
她亲切地叫着为泰捩虎取的名字，语气里有少许对奇斯的责备。
“嗷……”
泰捩虎又朝奇斯瞪来一眼。这次没有很快挪开视线。它似乎弄懂这个坐在主人身边的少年的态度，是决定能否开始饱餐的关键。
“莫基拉，不可以对客人无礼喔。”
“咕呜呜……”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事情怎么会演变至此？坐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能做到的事又是什么？
颇受震撼的少年目光逐渐呆滞。这一瞬间所有的精力都被贡献给大脑，思考的风车正在飞速运转。
在这里出手的话便会暴露长久以来掩盖的事实。而且凭艾奇拉·贝其隆的能耐，所谓出手可能也就是飞蛾扑火。不仅无法救下女仆，自己的命也会就此交代。
——不，这是一直都明白的事，否则刚刚就付诸行动了。
应该感到庆幸。愤怒的泄漏并未招致艾奇拉的怒火。
处在如此险境中，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大胆的尝试既然已经迎来温柔的失败，现在他该做的，就只有顺其自然才对吧。
“贝其隆主。”
“嗯？”
真糟糕，他到底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常态。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和大脑想要传达的讯号完全不一样。
“先前你提到的，帮我变得有趣一点，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吗——让我和你一起看猛兽吃人？”
“对呀！萨克领主终于也兴奋起来了吗？”
奇斯并不认为自己的语气里包含「兴奋」的情绪，他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很遗憾，在我成长至今的十八年当中，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无聊的事呢。”
飞速运转的大脑终于给出答案。
绝对的如同标答般的救人计划是不存在的。那种东西即便是天才的脑袋也想不出来。
少年只是决定再拼一把。
此情此景，包括最开始听到猩红魔女故事的那个时刻似乎都成为一种铺垫，一同为刚刚那句话增添不少帅气的感觉。至少在说话的过程里，他确实感到自己宛如英雄。
——如果等待葬身兽腹的女仆的表情不那么错愕的话，他想自己的胸膛现在会挺得更直。
“你说……无聊？”
未有回应以前的心情自然十分忐忑，只是奇斯很好地将这份无用的情绪压制住了。毕竟一旦暴露半分便会致使英雄气概不复存在。
得到少女的回应以后，忐忑就消失了。
可不知是否半只脚已经踏进地狱的缘故，一直照耀着少女脸庞使她有任何神态变化都能被迅速捕捉的月光，突然在这时隐入了云层。只留下完全可以充当恐怖片拍摄现场的黯淡幽光。
少女的整张脸都埋进了朦胧的黑暗之中。
奇斯的心也带着不安的因子，悬在了破烂到随时都可能会垮掉的吊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