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少年愣住，耳畔还在回响那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
“莫基拉，可以开始吃了喔。”
“吼嗷！”
更多的清脆，照着少年的耳洞侵袭而来。
头骨碎裂，手骨碎裂，腿骨碎裂，肋骨碎裂，胸骨碎裂……鲜血与内脏交缠爆裂，白色肌肤下的肌肉纹理被撕裂。
张嘴，闭合，张嘴，闭合，张嘴，闭合。
巨兽实在太庞大了，这具身体对它而言便如真正的蝼蚁，根本不够塞牙缝。
似乎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女孩的存在就已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铺洒一地的暗红，成为她来过这世上的唯一证明。
可明天过后，也会不在了。
隶属贝其隆庄园女仆队第五队的女仆——莉拉·费鲁，死亡。
“咕噜噜……”
长满倒刺的巨舌正在舔舐自己的嘴，泰捩虎的表现分明意犹未尽。活物的骨肉致使它**激发更多，盈着血红的目光变得更加让人胆寒。
“主人，莉拉·费鲁确认死亡，请问——”
“毕竟是对萨克领主无礼才招致的死亡，所以没有喔。”
“明白了。”
她们，在说什么？
少年的大脑似乎停止运转。
——刚刚还鲜活着冲自己怒吼的女孩，转眼间就在自己面前被巨虎连骨带肉吃干抹净。那是他的同胞啊，同样是五官俱全四肢健在的人类，却这么三两下地就像在做什么草台班子的生物解剖的演示一样，把人体的构造从里到外稀稀拉拉地展示了一遍。
“呕——”
胃部在翻江倒海。空气里应该一直飘浮着浓重的血肉腥味，可他就是现在才闻到，就像是突然一下灌进鼻子里的。
他吐了出来。
“碧露耶，帮萨克领主清理。”
“遵命。”
象征疗愈的蓝色柔光，属于水系魔法的分支。主要作用并非治疗，而是辅助缓解精神上的负面状态。
犹如置身泥潭不断挣扎的奇斯，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好看的手。
毫不犹豫抓住并脱身后，渐渐清晰的视野里映出漂亮明媚的脸蛋。如沐春风，或许都难以用来形容此刻的感受，这是使心胸更加开阔的感觉。
“呼啊！”
视野再度清晰，这回是现实世界。
面前这张脸上也没有那么明媚的笑容。
“萨克领主，舒服点了吗？”
少女是勾着嘴角的，却很难说这是在笑。
“为什么……”
“嗯？为什么指的是？”
“不是说好放过她们吗，为什么还要……”
“啊你说这个啊。因为莉拉对你无礼，完全失去了作为仆从的自觉呢。如果不处死她的话，岂不就变成妾身很不懂礼数了吗？可是啊，妾身自认还是非常明事理懂礼貌的喔，萨克领主难道不这么想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必让她死的这么惨吧……”
“可她是先被碧露耶扭断脖子，然后才被莫基拉吃掉的呀。咕唔……碧露耶下手可是很麻利的，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啦。而且，既然已经死了，死的有价值不是更好吗？”
“那她们呢？”
再继续这样的对话一定会发疯，必须赶紧停止。奇斯心里不停闪现出这样的劝告。
“——她们没有对我无礼，能放过她们吗！”
咚咚！
心脏突然沉重地跳了两下，发出的声音似乎从内部贯穿耳膜。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要么是身体因素，要么就是所处环境突发危险导致神经性警觉反应。奇斯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那便是后者。
头部僵硬地扭转，直至看向侧后方的位置。
冰凉的银白草坪上，四名女仆的眼神都异常怨毒。而在她们瞳孔中映现出来的少年则是一脸的震惊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死呢！为什么不珍惜活着的机会！我都已经这样冒着风险在帮你们了！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看我！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根本搞不懂啊什么都搞不懂啊啊啊！”
自踏进蒂罗分城开始就开始积攒的情绪，疑惑、紧张、愤怒、害怕、不安、恐惧……用来承载情绪的江河终于在此刻决堤。少年崩溃地大吼大叫，形象什么的早就已经顾及不了。
加上前世的二十五年，总共活了四十三年的人世经验，没有一处能告诉他这种现状的应对策略。
看过的所有动漫剧情，所有能被称作女友的动漫女角色，牢记在心的一万种魔法公式，吃过的无数美食，经受了大半辈子的鄙夷与谩骂。
——所有一切的经历，从中获取到的知识与经验，都在这个地方，在这名眼睛如血一般猩红的少女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莉拉她啊，每天工作都很勤勉。”
呃？
她，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知何时已经瘫坐在地的少年缓缓转头。眼皮耷拉，脑袋好似拼接着挂在脖子上一样。口水溢出嘴角也未曾察觉。
“妾身的庄园里一共有七队女仆，每支女仆队分配七人，都有各自需要负责的方面。莉拉所在的第五女仆队，负责庄园日常的清理及打扫工作。这座庄园很大，她们的工作也是最繁重，最辛苦的。但相对应地，也会发放更多薪水。”
“莉拉的家庭环境不好，家中父母因为赌博背负了巨额债务。滑稽的是，就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她的弟弟出世了。莉拉比弟弟恩佐大十五岁，她承担着照顾弟弟的责任。”
“莉拉的父母死性不改，以贷养贷，期望有朝一日能在赌桌上翻盘，一举结清所有债务。结果可想而知。”
“形形色色的债主上门催债，莉拉的父母早已逃窜。独自面对债主的莉拉，被胁迫如果一个月内无法还债，就要被卖到风华馆抵债。”
“可怜的莉拉，在一次巧合中遇到了妾身。妾身怜惜她的遭遇，将她收为女仆，编入第五女仆队。”
“但是，即便莉拉再怎样勤勉的工作，也无法在一个月内做到结清债务。除非——她愿意接受恩赐仪式，也就是以活体投食莫基拉。每一位接受恩赐仪式的女仆，妾身都会发放一百万的抚恤金。”
“那样一来莉拉的债务会得到清除。从此以后，莉拉的家庭便能回到正轨，重新活在轻松的环境当中。”
司空见惯的家长赌博导致家庭破碎的故事从少女口中娓娓道来，奇斯听得很认真。可即使少女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把自己形容得仿佛是莉拉的救世主，他仍然无法认同这种以生命换取财富的选择。
很想说点反驳的话，大脑在发出这样的信号，可不论怎样思考奇斯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点。如果真是莉拉自愿求死换取家人安宁的生活，根本没有立场指责吧。
就算艾奇拉确是在为自己的恶行赋予正当理由，莉拉已经死了，他的指责更无意义。
——想反驳，或许也不是反驳。或许只是想说点不一样的话。
“所以这些人，也都是和莉拉相同的情况吗？”
“如你所说，萨克领主。”
少女点头。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莉拉对你想要救她的心情产生愤恨了吧——包括她们也是一样。”
呵……要真是这样。少年自嘲摇头，发出一声苦笑。确实是多管闲事了。自以为是在救命，结果是在掐断这些女仆对未来的期望。就算这份期望再如何扭曲，他也没有否认的权力。
这到底是在干嘛呢，简直太愚蠢了啊。
少年微微抬头，望着月色叹息。
不过，女仆一条命就能换取一百万的灵金抚恤家庭吗，简直有钱到不可理喻了。人灵公爵一年的俸禄也才九十万灵金。
真是的，究竟赌到什么程度才会欠这么多的钱啊。
要寻常百姓还一百万灵金，恐怕三代人加在一起拼死拼活地努力都做不到。
这样看来，或许真的是他做错了。
「毕竟是对萨克领主无礼才招致的死亡，所以没有喔。」
……
不对。
刚刚，先前，好像确实，是有过这句话吧。
凉意侵入骨髓，少年猛然惊醒。
“贝其隆主！”
“在的喔。怎么了，萨克领主？”
“莉拉的抚恤金，你确实会发放吧？”
“当然会了。妾身可不是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喔……”
长舒一口气。如此就好。
要是莉拉的家庭因为奇斯的缘故，失去女儿的同时又拿不到钱，这就不仅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胡乱帮忙的问题了。他会变成罪人。
“但是，妾身刚刚说得很清楚喔。”
“诶？”
“发放抚恤金的前提条件，是活体投喂。而非死后投喂呢。”
诶……
“所以，费鲁家族，已经不具备获得抚恤金的资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