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居然是那个新上任的人灵领主。
这则信息一经获知，人群里交头接耳的议论便没有停息过。是围绕惶恐与慌张展开的议论。人灵毕竟是动动手指就能杀死一片蝼蚁的存在。他们刚刚的辱骂足以牵连全族。
事实上议论声很小，只是少年拥有超出他们想象的好听力。如果知道这些声音也被捕捉，估计当场自杀谢罪的尸体都会堆积成山。
我自己暴露的吗……回头梳理一遍后好像还真是。奇斯·萨克闭上眼睛。有点尴尬啊。又被怒火冲昏头，忘记艾奇拉的恶劣性格是支持她不加思考做任何事的。可就算以巧合做借口，以身份压制住围观者，却也难保日后小道消息的传播损害声望。
新领主在上任后的一周内最好不要离开领地，这是不成文的规则，并且不是说说而已。
事实上离开也没关系，奇斯知道父亲已经把路铺好，只要他做的事不损害核心利益就行。
可比起这样他更想依靠自己的能耐做出成绩，所以才会持续纠结保持低调，不想让父母替他收拾烂摊子。
公信力不够的话，也就难以建立只属于自己的坚实堡垒。
“怎么办呢，费鲁先生。对方可是人灵领主，这样一来就算你应得的抚恤金被他弄没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了吧~”
看似是表示遗憾的话，聪明人却一下听出藏于水下的玄机。多米的眼神有几分错愕。他当然听懂艾奇拉真正想传达的意思了，这样的语气分明是支持他继续讨要灵金的立场。
但即使有天从奴隶主撑腰，对方的身份显然更加尊贵。
尽管领主级别不如奴隶主，光是人灵这一出身就不是奴隶主能比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领主在来龙去脉中是如何干涉恩赐导致最终失去抚恤金的，可哪怕只是得知恩赐为何物后觉得有趣故意干涉，蝼蚁又敢说什么呢。
“小、小人不敢对领主大人有任何不满……这件事发展到这个令人遗憾的地步……都是莉拉那个小鬼的错。她一定是在领主大人造访奴隶主大人的时候做错了事……”
短暂思忖后，多米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冲奇斯深埋头颅跪地，虔诚的姿态与初见时已判若两人。
“领主大人，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不敢再次恳请领主大人的原谅，若领主大人愿意施舍仁慈宽恕小人性命，小人甘愿挖去双眼，余生都活在黑暗当中为今天之罪悔过。”
看见多米朝奇斯跪拜后，芮德思也急忙跟上节奏。事情发展至今这二人简直都快变成唱双簧的了。而这种转变并不使人惊讶。
一旦身份暴露就会是这样，再如何阴险恶毒的蝼蚁也不敢在人灵面前造次。这个世界是比封建王朝更可怕的地方。
“领主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拉弥这句提问暗藏深意——准确的说，是她的目光藏着深意。相处越久，奇斯就对反奴联盟越了解。
在这群怀揣势必颠覆蝼蚁法则决心的人眼里，无论同胞犯下何罪都不可杀。要杀的对象只有魔灵与人灵，以及部分无法回头的天从。
是的，这位反奴联盟的成员发觉到奇斯的杀意了。她在用目光警告奇斯。
和外界的普遍认知不同，尽管本人从未承认，但她对奇斯是实力强大魔法者的认知也从未变过。她知道奇斯可以轻易杀掉他们，甚至是除猩红魔女外在这里的所有蝼蚁。
“你们起来吧。也不必挖眼，我没那嗜好。”
奇斯收住杀心，以德报怨。要说出谅解的话也不可能，他的仁慈与善良是基于前世记忆的熏陶，并不是傻。
“但冒犯人灵领主的事实一旦传开，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相关部门追责。可我呢，又不希望你们因此而死——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将今天我在这里的事完全保密。”
嗯，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呢。奇斯佩服自己突然出现的灵感。利用蝼蚁对统治者的畏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确实无需杀人也能达成封口的目的。
“领主大人如此宽厚仁慈，实在是叫小人无地自容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从多米开始朝奇斯磕头后耳朵里就全是咚咚咚的声音。异样整齐的节奏使人不禁联想到全是鼓手组成的乐队。这群人的节奏感还真不错呢。
「核心」人物搞定，接着就是核心人物了。
艾奇拉·贝其隆已有数分钟没有开口，只是像观众般静静欣赏聆听着一切。直到现在，还是奇斯主动看向的她。她的脸上原本是看戏的笑容，注意到奇斯投来的打量目光后变得疑惑。
——被秘密造访的对象通常也不会暴露造访者的行踪，毕竟能有这种情况出现便代表双方各有需求。暴露行踪对她而言不存在任何好处，反倒会影响自身声望。属于一损俱损的做法。
只是这条规则在艾奇拉身上或许不具备普适性。
这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身份暴露是因为他自己情急说漏嘴，以艾奇拉的实力和性格没必要撒谎。既然如此目的又是什么呢。如果他现在想走能走得掉吗。
“萨克领主，事情似乎圆满解决啦。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出乎意料艾奇拉先说话了。她像是好朋友般对奇斯送来恭喜的欢笑，又关心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嗯……是，原定计划也是今天返程。多谢贝其隆主的招待，他日您若造访达特领，我也必会十倍诚意相待。”
不知不觉奇斯在心里祈祷起来。庄园经历带来的阴影太重，总觉得没办法这么顺利地走，总觉得艾奇拉会开始搞事。
“萨克领主的返程计划妾身不想耽误，只是问题好像没有彻底解决掉吧？”
“——那笔账即使不说我也会自动算到自己头上的，贝其隆主，这就是我到这里的目的。只不过一百万灵金并非小数目，我手上没带那么多兑换票。回到达特领后不日便会送来。”
“妾身并没有说是萨克领主出于善心想补偿费鲁家族的事喔。”
“那还有什么问题？”
艾奇拉开始在人群面前来回走动。她一边走，一边露出渗人的浅笑。
“萨克领主利用蝼蚁对统治者的畏惧以达到保密行踪的手段，妾身表示认可。但这样做只能封住他们的口，却无法封住他们的心啦。”
“听不懂。”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萨克领主不这样认为吗？”
语毕，奇斯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这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意志，而是大脑在目睹可怕的画面后自动形成的反应。
多米、芮德思、格鲁尔以及外面围观的人们忽然全部倒地。从迅速消失血色的皮肤状况来看，显然都已失去生命。
没等他说话，身边的少女便径直朝艾奇拉冲去。掠过耳边的是少女惊怒的吼叫。
“住手！！！”
变故就在电光火石间。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这声干吼同样是下意识的举动。而等到意识真正重回清晰的时候，那名怒吼的少女已经躺在地上。
“以卵击石，记得是这么念的吧。不过妾身欣赏她的勇气，似乎比萨克领主要更像一位革命者呢。”
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撼一点也不比刚刚目睹的画面少。奇斯不自觉后退两步。想抑制发抖的嘴唇好顺利说话，却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
“方圆二十里的人都不在啦，这可是向妾身发泄怒火的好机会喔——还是说，萨克领主想要继续隐藏下去呢？”
她在朝这边步步紧逼。或者是奇斯认为她在步步紧逼。她的双手张得很开，是超越正常寻求拥抱的宽度。这更像是一个在索爱的疯子。虽然很可笑，但确实给到自己这种感觉。
既然如此……那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吧。
下定决心后，奇斯强迫自己不去想拉弥的事，悲伤或是愤怒都不会对局势产生帮助。现在必须静心。
对手是深不可测的猩红魔女，是能话说着说着就致使周围一片人莫名死亡的怪物。他不期望会取胜，可能这条命今日也会葬送于此。
十八年来隐藏在湖底的所有情绪，此刻正是释放的时机。
——但求全力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