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是加伊斯·迪塞尔公爵的夫人米罗·迪塞尔。奇斯以前见过她——在一次宫廷晚宴上。
迪塞尔家族盘踞在琳琅郡，是人灵国经济实力较强的城市之一。作为家族族长的迪塞尔公爵本人也很受人灵帝器重，近两年是执行人灵帝指派任务最多的公爵，而且无一例外都完成的非常漂亮。
——伯恩曾说过，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五年迪塞尔公爵就能晋升至王爵了。
可怜的店铺老板，这下确实是面对铁板了。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奇斯大致从围观群众的交头接耳中有所了解。其实具体情况都是从邻铺老板们的窃窃私语中传出的。
起因是迪塞尔公爵夫人在奢侈品铺老板图特这里购入了一块形状如同月牙的安德尔宝石。
这种宝石的特性是无需打磨，本身生长出来就是一般宝石打磨后的成色。而且刚挖掘出来时能像橡皮泥那样塑造出任何形状，等待过去一定的时间才会还原成宝石的状态。
安德尔宝石正常的售价就已经很贵了，更别提现在这个奶酪都能翻三倍的「旅游」旺季。奇斯听到宝石价格从原来的五十万灵金翻到了两百万，突然就有些想站在公爵夫人那边了，尽管她是引发矛盾的那一方。
——米罗·迪塞尔认为这块安德尔宝石是假的。但明眼人当然都知道她是嫌贵了，有些东西确实就是付钱后才越想越不爽越想越后悔的。奇斯能理解这种心情，只是不理解明明退货退款就可以解决的事却非要演变成矛盾。
通常意义上不会有官家亲属在外城这样直接起争执的，尤其理由只是宝石卖得太贵。但凡处理不好，那都是会让家族蒙羞，丢大脸的。好吧至少现在大家还不知道她是谁，局面还有挽回余地。
“我管你们家夫人是谁，买不起就买不起，说我宝石是假的也太幽默了。”
同理，明眼人应该也都能看出来米罗身份高贵。即使如此这个叫图特的老板依然不屑一顾，也是再度帮奇斯验证先前那位老太话中所存骄傲的真实性。
“我向帝耶爱尔神起誓！你这贱民真是找死！”
女仆气势很凶，可说到这里的时候有往米罗那儿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米罗微微点头后，女仆再度面向图特的小脸顿时充满更加强烈的倨傲感。她这份完全以主人为荣，毫不思考其他问题的忠诚还是值得肯定的。
“那就告诉你吧，贱民，给我心怀感恩地听好了！我家夫人正是加伊斯·迪塞尔公爵大人的妻子，米罗·迪塞尔。”
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宣告身份，仿佛围观群众成为她们的粉丝观众似的……嗯，从现在开始米罗的命运才是真正走向歧路，开始把迪塞尔家族的脸往外丢了，毕竟大家都看出来她是在闹假。
“嗯？领主大人你看我干嘛？”
事先虽然翻白眼但此刻早已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拉弥，忽然接触到奇斯打量的目光。
“没什么。”
奇斯只是突然在想自己平时对拉弥是否太严苛。如今目睹米罗女仆的愚蠢，才发现拉弥其实还挺不错的样子。
“哦。然后呢？”
这绝对是出乎米罗主仆意料的回答，倒是在奇斯意料当中。图特冷淡到带点嗤笑的表情，狠狠切割着上位者自以为是的尊严。
“然后？你已经知道我家主母的身份了，竟还敢这么讲话？难道就不怕公爵大人治你的罪吗？”
或许女仆从未遇到过这种亮出身份对面也无动于衷的情况，一脸的震惊与不解直接把原本最该存在的愤怒都盖过去了。
好难看啊，真的，同为人灵公爵的亲属奇斯真替这对主仆感到羞耻。
“那你就让他来治我的罪吧，反正宝石不是假的。”
“你！”
“而且方法我已经说过了，要么把宝石拿走，要么退货退款我也是可以的，到底哪还来的这么多屁事？”
“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区区贱民居然对我们公爵夫人无礼！公爵夫人所言也容不得你这种卑微的东西质疑！”
“全是狗屁不通的言论，我看你家主子就是又想要宝石又嫌贵才来闹这么一出，想让图特退款自己又想把宝石留着。”
这时有围观群众开口了。
米罗毕竟是公爵夫人，退货退款这种事太掉价，索性就授意女仆挑事，假扮鉴定宝石的大师开始自导自演这出戏——直截了当点出米罗真正的意图虽然不是难事，但在明知身份的情况下这么做仍然像一位勇士。奇斯对后续越来越感兴趣，这事如果越闹越大，在这昆顿城究竟又会怎么收场呢。
米罗的脸色在这句话后黑的很彻底。这么看来她倒是很好懂的那种性格，真实想法遭到揭露后便一点也不装了。
她粗鲁地把女仆扒到一边，指着那名勇士群众直接开喷。
而勇士之所以是勇士，正因为他根本不会后退。
几句对喷过后其他人也似乎被激励起来跟着义愤填膺，开始对米罗群起而攻之。随后奇斯便有种在看经典大妈以一敌多对骂场面的感觉。
是的，米罗面对群攻丝毫不惧，一举化身菜市场大妈，就算无理也在强词夺理，一根养尊处优到白嫩如豆腐般的手指环绕人群不断。挂在手腕上的黄金手链也在不停颤动。
“夫人，跟这群贱民说是说不通的，请允许莲娜直白地教训一下他们吧。”
女仆一抖臂膀，手中魔杖显现。
奇斯皱眉，口头纷争若演变成武力冲突，其性质便是另一层面上的严重。即使这名公爵夫人再怎么骄横跋扈，也不至于允许这种事发生吧。
他是这样想，但对方的愚蠢也再度刷新下限。
米罗高傲地昂着头，以「哼」的语气表示同意。
名为莲娜的女仆露出标准坏蛋般的阴笑，想说点狠话再动手，却是一下愣住了——无数根魔杖自围观群体的无数只手中显现，并且更快一步举起指向这对主仆。
而对于这对主仆来说，预想以外的情况接连不断出现直至于此达到高潮，一向以鼻孔示人的公爵夫人终于爆发出最强烈的怒气。
“——你们这些卑微低贱到极致的杂种！居然敢用魔杖指着本夫人？！”
当然，怒气再强并不代表能对实质性局面产生干扰。或许公爵夫人的高傲用错了地方。这里不是她的老家琳琅郡，而是昆顿城，这里的人也不是对她点头哈腰的民众，而是圣主治理下不畏强权的勇敢者。
奇斯有些看不下去了。放任事态继续演化估计这对主仆真会命丧于此，到时候调查起来周边人员可能一个也跑不掉。以如今他的立场麻烦当然越少越好，不过什么时候都应该是这样。
“谁在这里闹事！”
但其实出手也会招来麻烦，这是奇斯纠结的一处。刚好出现的声音帮助他消除了纠结。
来的是昆顿城治安队。
“海姆队长！”
“图特，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女人买了我的宝石又嫌贵，我说可以退货退款她想的又是留货退款，摆明想占便宜，然后还指使她的女仆武力施压。那就公道自在人心了嘛。”
高大英武的卫兵队长扭头看向米罗主仆，以眼神开始打量。可还没等他多看两眼，莲娜依旧保持着不屑高傲的口吻，像在对下属问责般开口。
“治安队长是吧？你来的正好。迪塞尔公爵的夫人在这里可受了不少委屈啊，这群卑贱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夫人无礼，甚至最后以魔杖指向夫人。我劝你赶紧把他们押去斩首，这样的话公爵大人知道这事以后或许还不会太生气。”
女主人似乎很满意女仆这段话，脸上是认可与赞赏的微笑，可这笑容只有短短一秒，随后便回到高傲而目空一切的神态了。
“图特的话，你们都能作证吗？”
谁料海姆根本没搭理她们，转而问向围观群众。在得到大家统一肯定的答复后，他才满脸严肃地将视线送回到主仆身上。
这时的米罗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了，即使再蠢也能看出海姆也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而只在乎道理与公允。奇斯估计她这辈子也没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情绪过山车。
“诸多证人证明迪图特所言为真，现以寻衅滋事罪请迪塞尔公爵夫人随我们走一趟吧。动手。”
最后俩字是对卫兵们说的。而话音落下的瞬间，米罗急忙拍打莲娜的肩膀，嘴里同样直呼着「动手」。
莲娜迅速会意，魔杖抬手就要施咒，可被海姆抢先制止。紧接着卫兵蜂拥而上，将这对主仆摁到地上制服。
“再加一条，拒捕罪。收队！”
海姆霸气挥手。治安队便押着主仆准备离开。
“放肆！本夫人可是迪塞尔公爵的妻子！你们胆敢这样对我！”
公爵夫人褪去昔日的高贵，变得和疯婆娘一样鬼吼鬼叫。海姆从她身上拿出安德尔宝石交还图特，还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
“混蛋你这种卑贱的狗怎么配碰本夫人的身体！？公爵大人知道后一定会让你们的灵魂永囚荒芜之舆的啊啊啊啊！”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
凄厉的喊叫渐行渐远，这场闹剧到此也就结束了。
奇斯的脸色有些错愕，或许是为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结束的更快而错愕。治安队太有效率了。其次确实也没想到他们真敢动公爵夫人，毕竟治安队和平民百姓不同是吃官粮的，对待权贵身份应该更谨慎才对。
由此推论，圣主又多出一条个性，铁面无私。
并且，对于圣主心存谋反之意这点奇斯也是越来越相信。如果说先前还只是顺带猜测一下，现在就是所见所闻逐渐坐实猜想。毕竟围观群众全部拿出魔杖指向那对主仆的画面的确难忘。
全民皆兵，奇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因此对于魔力的感知也是下意识被疏忽。此刻再静静冥想，才发现这集市上的商贩们体内竟都存在着些微魔力的流动。
即使是统治阶级，却也不代表所有人灵与天从都能称得上是真正高贵的存在，也有人灵与天从作为平民在生活着，这类人群的高贵仅且只有出身，是相对蝼蚁阶级的高贵。因此在并非所有人灵与天从都有条件研习魔法的世界格局下，偏偏昆顿城全民皆兵。
这样的结论对奇斯来讲不是坏事。他很明白，若是能和圣主同一条心，那么在理想的道路上可是多了一份强有力的保障。
今天收获颇丰啊。
回去的路上，奇斯哼着小曲，难掩好心情。
拉弥跟在他的后面，见他这么开心，自己也是满脸开心的笑。
——然后走着走着，表情就变了。
奇斯在前，并未注意到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