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莉娅的身世无疑凄惨。尽管奇斯知道她的命运必然不会美好，可真正听她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心情仍然沉重——不，或许不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而是因为她在讲述时一直古井无波的面色。
她在隐藏脆弱，或者强撑坚强。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必推敲，歌莉娅想传达的东西奇斯确实已经收到。没有绝对把握让事情走向好的一面便不要妄动，意气用事的后果往往都不会好。
奇斯其实是明白道理的。因此越发觉得刚刚的小孩情绪不妥当，虽然阴差阳错听到歌莉娅的身世这点值得满足。这充分说明歌莉娅对他不只是基本信任那么简单，但仍然感觉不舒服。
不过，末尾那句话的出现却成功吸引奇斯全部的注意力，一下将杂乱的情绪抛开。
「可以拉拢的对象」吗，总觉得是有些熟悉的话术。
“歌莉娅小姐，首先对于你告诉我你的身世这件事，我表示十分的荣幸和感谢。虽然感到意外，但这确实代表你我之间存在坚实的信任。其次，在具体说明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以前，我能多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请。”
“你刚刚说在洛娜公主成人礼上确认到的信息，是指我隐瞒身份的目的，所做过的事以及想要做到的事对吧——可能我这样问有些奇怪，但你确定自己的推测准确吗？或者说你的推测依据是什么，仅凭先知的能力？”
以上三点，关联到奇斯自成人礼以来所有行动的底层逻辑，也就是根本原因。即便面对的是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偶像，甚至是前世愿望的具象化结果，也必须万分谨慎。否则稍有不慎，就会遭逢灭顶之灾。
虽然非常不情愿，但奇斯确实做好对歌莉娅使用神识侵入的准备了。她所言若有半点动摇便是虚假，届时便由自己亲自寻找答案。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说清楚的，就让它们永远蒙上一层雾吧。”
“啊？”
“我知道您和其他人灵不同，知道您厌恶蝼蚁法则并试图摧毁它，是与我有共同志向的人。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其实这种谜语人似的回答奇斯并不喜欢，尽管歌莉娅所说在理。什么事情都明明白白摆在台上的话，若是哪天出现差池，也可能会成为任由拿捏的把柄。
——唉，越来越觉得拉弥才是最可爱的了，虽然也是最不像反奴联盟的人。
“领主大人，您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的经历？”
“……”
急转的话锋使奇斯措不及防。惊疑的眼神里倒映出歌莉娅认真询问的表情。
“我、我有啊……这当然有了。”
实际上真人是没有的，二次元虚拟偶像倒是一大堆。
“那么，现在还喜欢吗？或者说，那位女性在您身边吗？”
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这……在吧，呃也可能不在？”
“领主大人，如果能得到喜欢的人的帮助，会不会觉得很幸福呢？会不会有一种力量充满到好像无穷无尽的感觉？”
歌莉娅忽然凑近。仙子般的脸蛋近在咫尺，道不出名字的花香笼罩着奇斯的世界。
她该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这种念头刚冒出就被奇斯急忙打消。可不敢继续这样想，万一猜错就会尴尬到想死。
“领主大人，脸很红呢。”
废话，被你这种等级的美女靠这么近谁能不脸红啊。奇斯在心底狂呼乱叫，身体却僵硬得好像机器一样。
“您知道吗，有一次演出结束，我在车上看到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被同学欺负，男孩挺身而出，尽管被揍得很惨但还是坚定不移地保护着女孩。我很羡慕这样的关系，也希望自己能是被坚定帮助的那名女孩。”
“当、当然了……这确实是很让人动容的友谊。”
“友谊吗，我不这么认为。”
“那、那歌莉娅小姐认为是……”
越来越近了。奇斯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伸嘴唇就能挨到歌莉娅的嘴，最糟糕的是他快压不住枪了。明明已经不是处男，怎么还这么容易就起火啊可恶！
“爱情吧。”
她越过脸，送出耳语。然后奇斯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已经可以烫到煎鸡蛋了，绝对的。
歌莉娅退回去了。
距离被重新拉开，奇斯得以喘息。纯粹是紧张消失后的粗喘，而非为此感到释然。他一边喘一边看着面露微笑的少女，突然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明的舒适感。
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歌莉娅的意思，何况奇斯并不认为自己迟钝。这就是舒适感的来源所在，他正在享受惊喜的滋味。
即使此前对歌莉娅的感情只存在于粉丝对偶像，或者说是想做那种事的臆想所带来的悸动上，但怎么说呢，就好像人们常说男人很难拒绝投怀送抱的美女那种心情。
喜欢一个人也只需一瞬间。
“领主大人，一直这么看着我的话，很快就会腻吧。”
“怎么可能！不如说我早就想这么看着你了——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但那个时候我认为这种感情只是对偶像的崇拜，直到刚刚我才明白不完全是那样！”
“谢谢您的坦白，领主大人。在成人礼上，我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会不惜透露自己是魔法者的信息也要劝阻你。我不可以看着你送死，不单纯只是为了想让你帮我。所以，很高兴您能听我的话。”
“歌莉娅！你能——”
好吧，话到嘴边仍然堵塞。其实奇斯真的很想说出口，但就像有股奇异的力量在阻止他，后面的内容怎样都出不来。
“领主大人，虽然我们大致上已经清楚彼此的心意，但毕竟认识的时间还短。这样的事，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对吗？”
“嗯……是的。”
奇斯啊你这个孬种！怎么就说不出「你能当我女朋友」这句话呢！这下好了，歌莉娅一定是不高兴了。奇斯勉强挤出笑容以表回应，心里早已炸开锅。自己把自己一顿臭骂。
气氛又变尴尬了。再这样下去估计就要演变成be结局——不那绝对不可以！奇斯拼命使自己清醒，在最坏的发展到来以前找到话题。
“对了，你有计划吗，向卡尔斯特复仇的计划。”
“是的，我已经和福玛特都商量好了。可若是想计划顺利，我必须要借助您的力量。”
“说说看。”
奇斯皱眉抿酒，忽然像是军师的神态。其实是在为话题继续顺利展开而庆幸，只是面部不能流露出喜悦，所以要搞点动作掩盖一下。
“目前的情报是卡尔斯特的六十岁寿宴举办时间在一个月后，地点尚未明确。计划是在他的寿宴上发动奇袭。”
“届时为确保更多地将宾客及卡尔斯特本人的注意力吸引住，我会做一些大尺度的表演，事先也会为此宣传造势。而后反奴联盟会在表演到达最高潮的时候实施斩首行动。”
“我需要领主大人用您的精神魔法操控公爵庄园的卫兵队，最大限度确保反奴联盟在潜入时能安然无恙地抵达埋伏地点。需要一直操控到联盟完全撤离。”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计划，只是有奇斯不得不在意的词语。
“什么叫大尺度表演？难道你要脱衣服给那群色魔看？”
“这是在为血亲复仇，如果情况需要，我也能献身卡尔斯特。”
“……行，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你倒是一点不在意我的想法。”
“领主大人，请您谅解。等复仇成功，歌莉娅以后愿意永远侍奉您左右，任由驱使绝无怨言。”
“好啦好啦，我不过开个玩笑嘛。说到这种程度就夸张了。”
“可我并没有开玩笑。领主大人，难道您以为我今天对您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诓骗您帮我复仇吗？反奴联盟里也不乏强大的精神魔法者——我只是想依靠您的力量。”
确实是十分坚定的眼神，这是不需要用魔法探测谎言就知道真实的程度。但奇斯本就相信她不会骗自己。想被喜欢的人帮助吗，嘻嘻，真是听上去就让人充满力量的话啊。
奇斯忽然挤眉弄眼。
“——任由驱使，绝无怨言吗。那我想现在就试试看，就是说先看看你的诚意，怎么样？”
“现在？在这里？”
……
嗯，这惊讶的表情，一看就是曲解意思了。难道歌莉娅其实并不纯洁？
“不不，我只是想说——以后别对我用敬语了。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别人用敬语称呼我，同龄人直接叫名字就挺好的。更何况现在我们已经……对彼此了解更深了嘛。”
话到末尾已经是几乎听不见的程度。虽然还未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但歌莉娅对奇斯的喜欢已是事实。这可是两世以来第一位喜欢他的真人。就算大脑一直劝说心脏不要跳动那么快也没用，这种欢喜又羞涩的滋味绝非理智能掌控。
歌莉娅果然没听见最后的那一小句话，只在为称呼纠结。
“可您是人灵领主，而我是蝼蚁——”
“私下里你叫我的名字，公共场合该怎样还是怎样。”
“这样的话，没问题。”
“那么，叫一个听听。”
“奇斯。”
“真好听~再叫一个。”
“奇斯。”
“哈哈哈哈哈哈！我也叫你歌莉娅，好吗？”
“当然。”
“歌莉娅。”
“我在。”
黄昏已至。红色的余晖打在少年少女的身上，为此刻甜蜜而欢乐的氛围更添温馨。
少年背对着阳光，少女正对着阳光。
沉溺于喜悦中的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少女眼底深处的幽光。
——那绝非爱情的光芒。
或者，是阳光反射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