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至多曼尼诺世界的这十八年,奇斯跟随父母一直在亲眼目睹蝼蚁法则的残忍与荒谬。同时,作为地球人的道德与原则也在不断告诉他必须要改变世界,拯救受压迫的同胞。
他对父母当然是有感情的,朝夕相处下就算是一条狗也会建立羁绊。可碍于前世记忆与阅历的影响,他与公爵夫妻的亲情并不深厚。真正的父母早已天人永隔。
奇斯认为自己既然被命运安排转生至此,便一定承担着类似主角救世的使命,因此才会伪装麻瓜,隐藏始源级精神魔法者的事实,避免以杀害被称为蝼蚁的人类取乐。一切都是为让统治阶级放松警惕。
颠覆蝼蚁法则计划的第一步奇斯完成得很好。没有人对他是个仁慈的废物这点起疑。那么第二步,就是建立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势力。目标是掌控萨克家族。
没错,成人礼上献礼团的突然发难正是奇斯在幕后精神操控。
会场上的宾客都是萨克家族的远近亲戚,他想利用这个契机试探萨克家族的整体实力。
如果家族实力比预估更强便放弃杀死他们的计划,再静待良机。反之,根据律法他会继承父亲的爵位,接着将萨克郡打造成自己的据点,再以此为根基密谋发展实力,形成一支与反奴联盟类似的势力。此后伺机待发。
可惜,命运迈向的道路是前者——这是奇斯后来的想法。最初的他是对哪条路都不惧的,因为有自信的底牌。
作为公爵夫妻的孩子,他有太多方法获取父母实力方面的情报。制定计划本身也是建立在伯恩的魔法等级只到第九位阶,而伊莉丝的魔法等级只到第八位阶的基础上。
可是,经历亲眼看见父母用奇异到闻所未闻的方式杀死围攻的献礼团,以及事后当晚伯恩找他聊天以后——那是自信的初次动摇。话虽如此,却仍不足以令他忧虑。
人灵帝向伯恩下达调查命令后,他才开始真正担忧。
对人灵而言,完成成人礼才是睁眼看世界的起步。奇斯对这句话越来越深有感悟。始源境界精神魔法者,既是身份也是底气,偏偏在这段时间因为各种见闻与亲历而慢慢消失。
他确实后悔。为自己当初的鲁莽而悔。
有时候奇斯会安慰自己,本来就是个只懂得看动漫的二次元宅男,对心机谋略人情不熟悉也很正常,那些顺风顺水的转生者才是不现实的梦境。
可无论如何,自我安慰并不具备现实意义。
时至今日,今时今刻,审判仍然降临。
“你为什么……要计划杀死我们?”
伯恩在质问,听得出他的心里也很痛苦。
奇斯摇摇头,不打算回答。
说出答案很简单,可这里的人知道便代表人灵帝也会知道,那样一来萨克家族的未来或许就会蒙尘。事已至此,奇斯不想因为自己牵连父母,也算是对他们表示歉意了。
“唉……”
伯恩合目后仰头,叹息仿佛来自深渊,悠长而沧桑。
奇斯感受得到,父亲的爱很强烈。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一直都是,他所提出的任何要求父亲都会尽力满足,就连基于是担心东窗事发时无处可逃的原因而请求提前去达特领任职,父亲也在不辞劳苦地为他操办。
自责与愧疚渐渐充盈身心。奇斯不想再僵持下去了。
“其实想杀你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呢,就是觉得好玩吧~”
——时间还差最后的十分钟。那就让他顺势而为,做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吧。否则一直这样对峙,或许连求生的欲望都会被负面情绪消磨殆尽。
毕竟,不管怎样有一点是特别清晰的,他不能死在这里。后悔制定杀父母的计划是一回事,颠覆法则的使命却必须继续。
“但话说回来我真的很费解呀,那些事细究一下就知道存在太多的巧合了。”
拉弥是跟献礼团一起来的。如果伯恩不是提前知晓奇斯的计划,怎么可能会安排拉弥进献礼团。即使提前知晓,又怎么确定他会选中拉弥做陪练女奴。老实说他当时本来也是随便选的。
“公爵大人,难道您还要跟这种混账儿子废话吗?请您赶紧下令吧,我保证他会死得非常让您解气!”
眼见伯恩准备回答,埃多克先一步表达出愤怒的心情。
“不要着急,埃多克。今天萨克公爵才是主角。”
圣主慢悠悠地饮着酒,语气虽然平缓但暗藏威势。埃多克只能以咬唇的方式将不爽按捺,又在一旁做起深呼吸。
“巧合吗?”
伯恩微微叹气。
“可你既然知道灵魂让渡的魔法,也应该知道灵魂不是只能分裂出一枚碎片的吧。”
是吗,要是这样说就不奇怪了。奇斯不禁哼笑一声。同为精神魔法者他一下就理解到伯恩表达的意思,这样的反应则是因为猜到伯恩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灵魂让渡之所以泛用性低,除去极高的研习难度以及苛刻的施咒条件,还有一点便在于灵魂分裂会导致施咒者自身的魔力减少,也就是意味着实力受损。
具体受损程度没有人做过确切计算,因为历史上会这种魔法的人本身就很少,而且没有人愿意被知道魔力减少的具体情况,所以很难做数据调查。
学者们根据资料与模拟推演,最终得出粗略的数据结果——分裂一枚灵魂碎片,施咒者自身的魔力会损失二十分之一。这个数据与施咒者是谁无关,无论魔力总量有多少,二十分之一的损失数值不会变化。
“——我分裂出十枚碎片,分别寄宿在那十名女奴身上——从她们四岁的时候开始,等到你成人礼的时候将她们全部送进献礼团任你挑选。挑中的女奴会成为我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未挑中的则会死亡。”
确实,可怕。
比奇斯猜测的结果更可怕。
他原本想的是伯恩最多分裂三枚或者五枚碎片,这个数量必定不会全部落选,却没想到答案是十名女奴体内都有。也就是说伯恩是以损失一半魔力的代价,确保能将眼线安插到他身边的。
——尽管随着女奴死亡,碎片会回到施咒者那里补回魔力,但十几年来都处在实力受损的状况下,万一遇到什么难以抵挡的危险岂不是自掘坟墓吗。
“这也不对啊,按照父亲大人你的说法,难不成你在那么久以前就预知到我会在成人礼上杀你们了?所以提前预备好眼线就等着我往火坑里跳是吧?”
“不……我这样做的初衷并非监视你,而是想保护你。就和我送你那枚戒指一样。”
“保护我?这戒指不是拿来监视我行踪的吗?”
“如果你不传输魔力,那就是普通的戒指。”
“保护……就算我相信戒指的说法,那安插眼线总算是监视吧?怎么就成保护了?要不是通过拉弥,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袭击的真相?”
对于伯恩的言语,奇斯表现得嗤之以鼻。是不是当家长的都这样,天生觉得自己聪明而孩子是傻瓜。
“真相,是藉由弗里曼先生的帮助才确认的。我承认你那天回来遇见他并非巧合,我是故意安排这次碰面的。在此以前,弗里曼先生通过调查成人礼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感知到你的魔力了。”
伯恩是第九位阶,确实无法做到感知现场痕迹从而感知到大于其等级的魔法者的魔力。那么埃多克的造访果然不是意外。好吧即使这点得以确证,奇斯却发现自己的疑问更强烈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拉弥呢?你凭什么说她的存在是保护我?成人礼当晚她说的那些话,一直试图诈出我会魔法的事实,难道不是你在背后试探我吗?包括不断引诱我加入反奴联盟什么的,你敢说这些是在保护我?”
“至少在面对猩红魔女的时候,是的。”
“啊?”
“在猩红魔女动手杀掉那些蝼蚁的时候,我设定在拉弥脑中保护你的程序自动启动,所以她才会冲上去。”
“……”
这种事不可能吧。
“——所以我才会送你这枚戒指,如果下次你再遇到不可控的危险,魔力传输过后我和伊莉丝会一起过来帮你。”
“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的!”
奇斯无法再维持冷静,有些失控地咆哮。
“你说再多也不会改变你想通过拉弥诈我话的事实!诈出我会魔法就能坐实我是计划杀你们的凶手,你还想诈出我真正的意图就是……总之,你根本只是要找到真相而已……你现在说这些,也是想让我心怀愧疚放弃抵抗!”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到非常。看着拉弥的脸却是在跟伯恩声嘶力竭。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再这样持续下去真要精神分裂了。
“你当然可以抵抗。”
“什么?”
“排除你想杀我和你母亲的事实,作为我伯恩·萨克公爵的儿子,始源境界的精神魔法者——说实话,虽然一直以来我和你母亲并不会为你不识魔法的事而特别遗憾,但,是的,多少还是有点。所以现在,我也很想亲眼看看你的实力。”
这是什么发展?本就因为伯恩那边的真相而愕然的奇斯,一下陷入更深的迷惘。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在发现有他动摇以后,继续加大力度打感情牌劝他放弃抵抗吗。
好在困惑只有短暂的一瞬。奇斯忽然注意到伯恩藏在眼神深处的示意。是包含担忧,又夹杂着提醒他必须抵抗的感觉。这么看其实困惑应该持续,甚至更加浓烈,但时机确实也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奇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已经没法继续思考分析了,即使伯恩的眼神是陷阱也必须要踩进去。
——否则酝酿这么久的大招该怎么收尾。
他展开双臂。
大地于此刻开始震颤,和埃多克施展的结界收拢时带来的震感不同,明显强烈得多。
但,只针对于那边的三人。
“埃多克·弗里曼,你说对了——我确实在拖延时间等待奇迹。而现在,奇迹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