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无言以对的赵阳，一直默默旁观的姜雨开口了。
“我也觉得，威吓那样弱小的女孩子不太好”
“唔，连姜雨你也……”
“撞上的话互相说句对不起不就完了。在大家面前嘲笑对方，还说人家没朋友什么的，实在是不符合人的行为准则”
面对姜雨淡然却又充满力量的正论，赵阳一时语塞。
虽然他的自尊心和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但多少也是有着符合年龄的常识的，所以他并不会随意地就对三人接连表达出的不满进行反驳。
过了一会儿，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嘛，可能是做得有些过了……老毛病忍不住”
听这么一说的曼语噗嗤一笑，拍了怕赵阳的肩膀。
“知道就好！我们都是高中生了啊——。那种的，叫什么来着？你得从占据居高临下的地位然后让心情舒畅的行为之中毕业了”
曼语的这段话意外地成熟，赵阳只好嘟囔着说道“嘛确实是啊——”地长叹了一口气。
“……找时间去道个歉吧”
“嗯嗯，会那么做的”
就在曼语笑着点头的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了。
最后四人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氛围当中解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好累）
像铅块一样缠绕着的疲劳感，让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同时，第一次依靠自己的意愿进行反驳的我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我也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啊……）
不能违抗赵阳，只能顺从的想法是自己创造出的幻想。
我心想，原来只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没准对方也是能接受的。
虽然气氛有一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圆满收场了，结果还是好的。
“挺不错啊”
突然，邻座的人这么说道。
姜雨露出欣赏的表情，像是在夸奖答对了难题的学生。
“呀——总觉得这次是有点不太对”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如此一言之后，姜雨继续说道。
“但是，我有些……不，是非常的意外”
“意外？”
“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没有自我的人。我没想过你会反驳赵阳”
“说我没自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但你无法否认吧？”
“您说的对”
“知道就好”
姜雨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然后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所以，你为什么反驳了？”
姜雨打量着我，像是在说“这是吹的什么风”。
我回答道。
“……没什么，就想那么做而已”
自己与沈静舒的关系。
如果把自己和沈静舒在这一个月里经历了怎样的交流，以及自己对她的心境变化说明清楚的话，想必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令人信服的答案。
但是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向姜雨坦白。
“这样……”
姜雨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准备起了下节课的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对于姜雨刚才的问题，我默默地在心里这么想。
我没能帮助到被赵阳嘲笑自己的书，然后被恐吓而吓坏了的沈静舒。
我对只考虑明哲保身而无所作为的自己感到强烈的愤怒。
对赵阳的反驳，是现在的自己竭尽全力进行的赎罪。
我知道这对沈静舒来说毫无关系，可以说是这就是自我满足而已。
紧紧握住取出笔盒的手。
感受着灰色油脂堵住喉咙般的不快感，课程随之开始了。
望向沈静舒的座位，她还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或许不会回来了。
我猜对了。
之后的第五节、第六节课，沈静舒也都没来上课。
没有学生谈论这件事，老师也轻描淡写地忽略了沈静舒的缺席。
对这间教室的人来说，沈静舒彻彻底底就是空气。
除了我，一个人之外。
——————
放学后，窗外昏暗如同稀释过的墨汁一般。我一边回想起今天好像预报说傍晚会下雨，一边怀着微弱的希望走向老地方。
刚打开图书准备室的门，温暖的触感就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太好了，她在”
看到沈静舒坐在老地方上读着《沙漠之月》，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沈静舒的斜前方，而是在她旁边坐下。
然后，我注意到沈静舒的眼眶微微泛红。
——沈静舒同学她离开教室的时候，好像都在哭了。
我想起曼语说的话，胸口一阵刺痛。
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然后问道。
“……没事吧？”
哗啦一声，翻书的声音响起。
“诶……”
“你看我像没事吗？”
“……不”
我摇了摇头。事实上，沈静舒现在看起来也都透露着一种令人痛心的悲壮。
我感到意外。
原本以为，沈静舒的话可能会以【那种行为只是强者向弱者炫耀力量的单纯恐吓而已，就和猴子差不多所以不在意的】这样坚定的理论来保持平静。
但实际又如何呢。
她的眼里失去了光芒，背部也无力地耷拉着。
一向坚定果断且不动声色的沈静舒，此刻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脆弱。
有种一碰她就会变成沙子消失的恐惧感。
从刚才开始胸口就在隐隐作痛。
虽然大概不过是安慰而已，但我还是开口说道。
“在、在那之后，我给赵阳说了！他也反省说自己做得过了。还说会找机会和你道歉……”
“无所谓了”
沈静舒用绝对零度的声音打断了我。
就像是打心底觉得真的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于是闭上了嘴。
“人生比地狱还要地狱”
啪地一声，是书本合上的声音。
“这是留下许多名作的文豪，芥川龙之介说的”
我想起来——好像在某次国语课上有学过，芥川龙之介是一位在痛苦中煎熬，最终选择自杀的悲剧性作家。
“……现在的我也在考虑着同样的事情”
这句话让我的背后感到一阵冰凉。
沈静舒说出的话语仿佛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我已经受够了”
她那颤抖的声音让空气都为之一震。
“我已经受够和人打交道，受够畏惧周围的目光，受够被暗地里说坏话了。我凭什么非得过这种惩罚游戏般的日子啊，我是犯了什么罪吗”
愤恨，寂寥，绝望。
沈静舒的声音里包含着所有的负面情绪。
（果然……沈静舒她吓得不轻……）
明明她一直默默无闻地待在教室里，结果突然就遭受威胁，被迫暴露在大家面前。
她受到的打击肯定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现在的她可能已经变得很敏感了。
正因为我只想到这么多。
所以我选择像往常那样露出轻率的笑容，说出的话也很不负责任。
“嘛嘛，没必要那么钻牛角尖的！虽然午休时的那件事是吓到你了，也让你受到了奇怪的关注，但赵阳和大家都没有在意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沈静舒你很强大的，所以肯定没……”
“我又不强大！”
沈静舒用震耳欲聋的大声打断了我。
“我一点都……不强大，真的……”
她依旧注视着桌子，用近乎哭腔的声音重复道。
“……抱歉。”
我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太过轻率，甚至都没有考虑沈静舒的感受，便这样道了歉。
“…………”
沈静舒没有回应。
刹那间，寂静如同冬夜的天空一般降临，接着窗户震动了起来，响起隆隆作响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