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梓婳视角】

作者:温酒醉心透 更新时间:2024/8/19 14:20:01 字数:7008

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要去医院拿些药。母亲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又要我把医院的地址念了又念。我推开陌生的房间的门,按照母亲的提示,通过陌生的走廊下到陌生的家里的第一层,打开了大门。

夜幕的冷空气被我惊醒,纷纷要逸散到外太空去,夜空中的每一帧都飘着飞快的星星,像要把夜空串成一串一串,又像是受惊的鱼群,互相碰撞,点燃,可是却没有一丝声音。我眨眨眼,从而拭去了一部分天上的路灯织就的漩涡状纹样。我走在大路上,回应每一个陌生人的问好,频频望向街上怪异又新奇,宛如外星上的建筑,一次都没打开母亲写给我的医院地址的字条。直接走过最后一个拐角,医院的招牌淌着雨,拨弄着昏黄的蛛网般的灯光。

我踱进医院的大厅,前台的护士拿来一张表格让我登记。我看到,上面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笔迹,都是我的名字。

顿时,医院的景象变得无比熟悉。直到这一刻我才记起,这个梦,我绝不是第一次做了。

“是的,关于本校和欧洲地区的社会性实践工作联合计划,这有助于我校与国外高中大学的交流,促进我们取得国外大学学历认证的资质,让我们的学生毕业后,可凭本校成绩直接到国外去读大学,这会是一个利好。”

“呵,你所说的欧洲地区,包括英国吧?我听说,去年就有从英国来的交换生。

“梓婳,能讲讲为什么英国被考虑的优先级这么高吗?那里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

我叫程梓婳,是这所名叫聆花女子高中的校长。坐上这个位子一年以来,我一直在致力于的一件事,就是让聆花和国外的高中,大学对接——我相信这会让聆花更好——而项目不断推进的成果是,今天晚上的全校致辞期间,我校会迎接英国社会实践的五名准大学女生做英语助教,以及五名英国的教职工。现在,这个项目终于只剩下了最后的一道坎——

我以微笑回应着另一个女人看似和蔼的眉眼之间的笑里藏刀。

“并不是优先级的问题,我承诺,整个欧洲,都将是我们的合作对象,只不过次序先后的决定因素,除了我们这边的邀请之外,还要看他们的意愿。

“我们都清楚,如果没有开始,就谈不上结果能否实现。而现在,英国是第一个响应的。况且,和国外高校对接,这在国内早已不是什么罕例。所以,如果放弃聆花增强师资和生源力量的机会,阻挡聆花的成长,要给出理由的反而是您。”

“……

“这么多年了,”面前的女人站起身,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皱纹,耳边露出几根白发。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如此难缠的。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不坏。从你最初在我手下到现在,是该说一步一步爬上来野心渐长,还是该夸奖你假意臣服了这么多年,藏得真好?”她的背有些驼了,看向窗外,神色依旧平淡。

“你的表现为你赢得了这所学校的掌控资格。从此刻起,我会带着本校的元老们离开学校的职位。恭喜。

“但这所学校仍是我们家的产业,我同意撤离大部分股权。但如果这所学校,或者你出了什么事,记住,我是有义务回来的。”

“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到这个位置,大体上,我是欣慰的。不过还是要记住,爬的位置越高,越会发现身边的人不是都愿意听你的话的,这时候就要想办法。其实我很困惑你执着于某些无意义的事的原因。不过,如果你愿意一直玩这个游戏,那我会继续陪着你。我待会不回家了,定在2个月后,也就是6月初,期待着与你下次见面。”

女人在面前的合同上签了字,随后起身推门,留给我一个背影。从小,这是我看到的最多的关于她的事物,也是最令我恐惧的事物。不过近些年来,和它对抗的意愿逐渐占据我的内心。经过十二年的努力,我也终于有了这么做的底气。

那女人是我的母亲。多年的经商,从与我父亲的争斗中获胜,对家产的完全占有,并没有让她的性子变得满足,反而让她愈发老谋深算。

我能明白她的来意,她觉得我正在把触角伸向她禁忌的领域:

对那个人的搜寻。

揉了揉眉心,视线被开门时漏进来的一抹流光吸引。

“梓婳,你不要紧吧?”

清甜而柔和的声音,仿佛从混沌中打过来一道光,无声地叩开我紧锁的心匣。声音来自于我的挚友。机缘巧合之下,一起在这座学校毕业十年的我们在这里再次相遇。在这里,她成了我坚定的支持者,和慰藉。

“嗯,放心好了。你相信我说的了吧?”我撩了撩她的鬓发,看着她的不安稍稍放松下来一些。

“嗯,看她那个反应,看来紫娑的确还活着!……太好了!”

我点点头,没想到低头撞见了一个怀抱。我能明显感知到她身体的颤抖。

经过几年辗转,虽然仍然模糊,但我终于知道了她的行踪,以及她一切都好的消息。

那是我青春时的玩伴,是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来的支柱,是我永恒的眷恋,是用左手,奇迹般种下克莱因蓝的人。

紫娑。

在十年前,我的母亲——因为她们那一代人的矛盾——想要将她和她的家庭彻底从这个世界清除。但当我把刀刺向胸口的一刹那,她说,她愿意不再干涉我的人生。

但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不干涉仅仅是不干涉,并不是支持或帮助,紫娑仍然没有回来,她也恼火我在她面前提她。高中毕业至今,我和母亲除了必要的联系之外,没有什么往来。

她当时转眼就去了中国的东部。也许这个对她表示忤逆的女儿已经丧失了她的兴趣,所以自然没有再看她一眼的必要。也许母亲依旧恨着紫娑一家。也许,熬没了我父亲,又把女儿的翅膀折断,她觉得自己在家庭方面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只剩下事业值得继续追求。猜疑链,这么多年来,这东西一直缠绕在我们的一人一端,有时它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阻碍,有时却充当不得不沟通的桥梁。真是讽刺。

“梓婳,这次和英国的学校对接……你是已经确定紫娑就在英国了吗?”

“嗯。调查的范围从最初的国内各个省市向外扩散,本来是很艰辛的,但就在去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线索。紫娑在英国,好好的。”

“太好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下落了。不,真是奇迹!紫娑真的活着……梓婳,你真了不起!”

“真正了不起的是紫娑,至于我,只是做了我必须要做的事罢了。”

“看董事长的样子,好像她不知道?”

“嗯,这是另外一个好消息。看来我母亲也没能找到她。该说多亏了许尧吗?这混蛋,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噗。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联系到紫娑?”

“刚才的谈话也有意无意地向我母亲传达了紫娑的下落。这是个坏消息。能联系她的时机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草率地联系她,恐怕她的位置会被暴露给我母亲。”

“她在你办公室里安监听设备了?还是在手机电脑里装了木马?”晴唯捂住嘴。

“不。我担心的是紫娑那边。永远不能低估了我母亲的手段,一旦紫娑的位置暴露,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在我们这边能确保紫娑万无一失之前,先让她安全地生活吧。”

“天哪……嗯,好。”

“梓婳,想什么呢?别皱眉啦。”

在我不知不觉的出神间隙,微凉柔嫩的指尖触碰到我的额头,驱散了我不知不觉间施加在眉间的僵硬感。她说过,我一皱眉,两道眉毛就像是要竖起来,显得我有点凶。

“校长的位置多么梦寐以求,可某个人坐上校长之位之后,反倒没见怎么笑过。”晴唯不知不觉绕到我背后,揉起了我的额头两侧。“老实交代,昨天又几点睡的?”

我扑蝴蝶一般捉住她的一只手:“那晴唯呢?如果你坐上校长的位置,打算做点什么?”

“噗,校长当面问我,我哪敢有什么想法。硬要说的话,就是先把你放在食堂菜谱里的川菜撤掉。”她捏了捏我的脸。“以及,你能展开的调查,或许也能更顺利了吧。”

“……晴唯。”

“嗯?”

“有你真好。”

“噗,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呢。闭会眼吧。”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我把头微微靠过去。闭上眼,它们扑闪着灵动的清凉。

电话突然铃声响起。

“需要我回避一下嘛?”

“其实不用,这个时间来的,应该不是太私密的事。”

“算啦,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就算是公事我也不能随便听啊。下午我等你一起去礼堂,就这么说定啦~”

一阵风吹过,晴唯朝我摆了摆手。门关上的一瞬间,折射出一束清澈的阳光。

“……喂?”

“梓婳校长,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笑意像是夜空闪着光的银钩,还带着标志性的外国口音。

“陆娜?”

“嘿嘿,梓婳校长,好久不见!”

这个女孩叫Melenia Luna Eve, 去年从英国的姊妹学校来聆花做交换生,一头银发,个子很高,能吃辣。刚来班上,就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活泼开朗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好久不见。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那边,是深夜吧?”我看了看表。

“不是哦,我又来中国了,很快就能见面了。对了,一会儿就到校园的花园里来吧,给你个惊喜。”

放下电话后,我出了门。并不燥热的阳光打在路上,在被吹拂的树荫下倾洒流动的斑驳。迈开久坐的步子,后知后觉的沉闷感消去大半,轻松氛围占据了上风。

轻松时候,思绪却格外容易出神——或者说,只有在内心轻松的时候,才能想些有的没的吧。

世人都说,位子坐得越高,生活得就越好。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都感觉我和一个乞丐没两样。

被我视作的珍宝,也始终只有十年前的那一位。

但我似乎一直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

经过多年的思考,如果把我的矛盾无限地抽象化,再具象化,挑其中一个最贴切的表达,就是这样:

像是一个孩童,手里有一张漂亮的卡纸。另一个孩子见了,便伸手去拿着卡纸的另一头。

如此,这个孩童,我,如果稍加用力,卡纸就会被撕成两半。因为我知道对面的孩童是绝不会放手的。

在十二年前,我选择了对峙,这张纸被损毁了。

我万念俱灰,我想随她一起去。

但,这张卡纸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我又有了一次机会。

这让我的心得到了些许宽慰,但我想了想下一次可能的结局,又十分感伤:我想我只能松开手,任由卡纸被人夺过去,因为我爱她,再也不愿她有任何闪失。

最终,我想到稍好些了第二种方法:努力变得更有力量,在此之前,先让她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装作满不在乎这张卡纸的样子,对大家展示出无欲无求,好让向我索要的手被这无欲无求蒙骗过去。再让这卡纸,存在在某个地方。

我选了第二种。无论这个选择是主动地,还是被迫地,无论那个地方,我究竟知不知道。

因为我爱她。

对于想要保存我之所爱的我来说,我在这十几年里花了无数的心思,而效果上,我是成功的。

十年多了,可内心因分别而被撕扯开的伤口依然鲜红。

回应着路过的同学们的问好,不知不觉,花园的穹顶逐渐浮现。花儿们随着微风招摇,色彩涓涓流淌。

我一直都很爱这里。和她一同出现在我生命里面的它们,像是期盼,像是等候,像是挽留,像是漫卷诗书,像是谱写乐章的音乐家灵感翩飞的一瞬的具象。无边的春去秋来中,轮转的感情化作春泥,又自土壤里更饱满地生长。

不禁想起,当年,她像流星一样,偶然从我的世界划过,便擦亮了我的人生。自丢失她之后,我就不止一次地想,流星最终落下的地点会是哪里呢?

是啊,心中的痛感依旧强烈。

可我宁愿一直经受着它。

因为这疼痛,代表的是我想要继续去爱她的愿望,它一直痛下去,我一直追着,就证明我和她依旧有重逢的可能。

就在这时,花园的中央,似乎渐渐浮现了一个人影。

是我刚才没注意吗?可花草树木间的簌响,明明一如之前一样。

一袭黄衫,身姿轻盈舒展,长长的棕色发丝飘扬,在空中勾勒着风的形状。虽然只有背影,却让我感到深深的震撼。

恍惚间,我不敢肯定眼前的一幕是否真实,所以没有说话。不过眼前人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轻轻转身。一瞬间,这座花海中的一切都被她的回眸点亮。

原来这就是,流星坠落的地方。

秋天,是重逢的季节……

“紫娑?是你吗?”

一只蓬松的橘色野猫叼着刚刚被喂食的火腿肠跑进花丛,那身影抬起头,棕色的眸子和熟悉的面孔已经替我表明了主人的身份。她微张的口中含着些许讶异,眼睛里闪烁的朦胧的东西,仿佛秋天的霜。

“真的是你!”

我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泪水夺眶而出。

“梓婳?”我感觉自己的脸被捧住了。

“对!是我,是梓婳!”我擦了擦眼角,用手附住她的手,示意她好好看看我。

四目相对的一瞬,熟悉的感受传来,像春潮带着冰雪消融,心里的某一块枯木逢春,在此之前一直是疼痛的麻木。我一瞬间记起了许多我们之间的事。仿佛十二年只是一个数字,我们从未分开。

她还是和十二年前一样瘦。

她的身体有些冷,是天凉了吗?

为什么我现在才找到她?是她穿的这件和花园浑然一体的衣服,让我一次次和她擦肩而过吗?

明明这片花园我已经找过无数次了。多到我能记住这里夜晚星空的样子,多到木槿花开了又谢,多到回忆的点点滴滴化作涡旋,变为思念填在我的内心,却也让内心因为思念而无法填满。

可蓦然回首,她居然就出现在这里,我真的激动到难以言表。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挣开了我的怀抱。

“你,你回来了?你还好吗?”

“……”

“紫娑,我好想你……”

“……嗯。”

“我,我有点不会说话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究竟去哪了?”

她白皙的脖颈上安然坠着一串克莱因蓝彼岸花的项链。在阳光下偏转着彩色的辉光。那是属于我们的约定,她还在记着,这更让我热泪盈眶。

“……”

“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对不起。”她抬头,我看到她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怎么了?……紫娑,你,你还好吗?”

“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不知道你回来会有危险吗?来,跟我走,我们到别处说话。”

我慌忙抓住她的手,却拉不动她。回过头,她在用某种我难以形容的眼神和我对视。

“不。”

“紫娑?你究竟怎么了?”

“我这次来,是想和你告别的。”

“……”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我胸口传来一阵钝痛。但回过神来时,手已经不屈不挠地抬起,我克制着自己想要抚摸她的脸的欲望,仅仅是看着面前这张脸,和填满我记忆十二年的那个样貌仔细比对。

“你的样子……你的声音,紫娑,你是紫娑对吧!你就是紫娑!那我是在做梦吗?”

“抱歉。你要找的紫娑,就当她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吧。

“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希望你不要给我们之间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她慢慢地挪动步子,与我擦肩。

“紫娑,你忘了我们的过去了吗?你究竟怎么了?这几年你一直在哪里?到底过得好不好?你……你让我找得好苦,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你也说了那只是过去。过去只是过去而已。人总是有变化的,停滞不前才奇怪,不是吗?关于我的生活,那是我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

“紫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念着那些时候,念着中秋庙会,念着孔明灯,念着舞台剧和你的生日,从你走后,我一直在等你!紫娑……我爱你啊……”

“可我已经不爱你了。”

原来,真正的痛苦,就是梦醒时,她已经离去,而悬崖边一直寄托着自己希望的救命稻草只是一道裂缝一样。

“你所喜欢的,只是那个十二年前的紫娑。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不同的生活轨迹,再续前缘是幼稚的,也是不切实际的。你所说的爱,请恕我拒绝。”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能喜欢我这么多年,谢谢你。把你的爱,留给那个紫娑吧。以后不要找我了,再见。”

她转身,我拼命地想要拉住她,却只见一阵风吹过,林间簌簌作响。眼前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正如她曾不知何时到来那样。

我恍惚地离开花园,心里方才的充盈感荡然无存,只剩一个空洞。心脏不自觉抽动着,好像被剥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和感受。我回头望了望花园,或许只有它们知道。

是不是记忆对几近癫狂的我开的玩笑?

提醒我,虽然我在十二年中预想过无数中重逢的画面,可偏偏没想过,也许她早已不爱我了。

日光平静得有些可怕。我这才发现,天空暗暗的,并不亮,现在也并不是秋天,是初春。

我觉得自己没有灵魂了,只剩一具空壳。可仍在胸腔里颤动的痛苦,是什么呢?

人都说,坐在越高的位子上,拥有的就越多。

我开始努力地,为了能够见到她,拼尽全力地向上爬,试图去撼动那只向我伸过来索要的手。

但是,在我这样的位子上,已经早就抛弃了得到别人帮助的期待,每天面对数不清的任务,和没有成果的失落,随时抗压,面对别人的冷脸相待。事情的进展看不到具体的路径,而死线却是固定的。

我在一条长长的跑道上独自奔跑,而终点线看不到。而更甚的是只要我稍有不慎,便会跌倒,连在这里奔跑的资格都失去掉。

因为我爱她。

可是,十多年了,真是讽刺,我竟没想过她不爱我的可能性。

不舍得过去的自己,像是打了一盆水,端在身前跑着,结果只有弄湿了衣服,太阳晒一晒,就都没了。

前行的意志,与一路走来的积累,一点一点凝聚为手中的利剑,我本想靠它斩断一切艰难险阻,可走着走着,却发现握着它的手早已残缺不全。

这样的一个,一无所有的我,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呢?是在梦中的庇护所,还是在现实的囚牢?

本以为早已哭干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可现在才发现它其实取之不尽,就像一路上体会不完的困难与悲伤。

和英国的对接,本是我能够找到她的希望。可如今不得不承认,需要应对的事项其实复杂到超乎想象,意识到的那一刻,我仿佛被它牢牢地绑在一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礼堂的呢?我的衣服还是湿的吧?像落汤鸡一样。

也许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是什么时候站上演讲台的呢?

观众席的大家已经准备好。

那么,按照计划,我要开始演讲了——

原本为了『见到她』所需的旅途中的不知多少次的其中一次演讲。

深吸一口气,用惯常的方法强打起精神。

我在台前站定,清了清嗓,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摸出了演讲稿,在讲桌上展开。

刺目的白光却突然透过瞳孔刺进身体里。那些字像是在爬,我用尽全力将它们捉住,塞进脑子里,可发现已经丧失了将它们理解的能力。现在,它们只是充满戏谑的扭曲线条。

那就用脑中的印象临场发挥吧。

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再次开口。

可一阵嗡鸣响起得毫无征兆。

突然感到脑中的思维像断线的风筝,刺痛贯穿大脑,拖着长长的尾迹,又将其划过的其它地方割伤。记忆中的楼宇被齐腰截断,冰山消融,土地开裂,五光十色的流彩像是记忆的血液蔓延开来,填平了也抹消了它们最后存在的证明,也将我的意识冲刷,一层一层,染得周遭的事物都变了模样。

双脚软了下去,像是一滑,坠入了脑海中的这片漩涡。

视线被不断扩大的黑色团块遮掩,泛着五彩斑斓的螺旋。天地摇晃,在我即将倒下之时,心中的她,仿佛出现在我眼前。

令我得到些许安慰的是——不管这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还能看清东西的最后一刹那,我的视线落在观众席上,迎面撞上了她错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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