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常见到有人抱着名贵的玉器,书法,雕塑,说有什么好看和值得珍惜的。其实,美,在一件作品最终呈现的样貌中只占很小甚至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重要的是一幅画在绘画的过程中层层叠叠覆盖的颜料,是花苞含着清晨的露珠在中央,是书法的勾折点捺游走瞬间的写意,是爱人逐渐苍老的鬓发,是时间。美是自我的,很难和别人讲述,但却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今天,是我回来的第二天。昨天梓婳请我们吃了饭后,我顺利地拿到了她的通讯方式,暂住在她家的请求也被答应下来。
回想起昨天刚刚知晓梓婳的症状的震惊,发现她一个人去了学校后的惊心动魄,以及原来她参加会议是为了维护我,昨天的一切简直像一本厚厚的书记录的戏剧一样。
我不得不接受了梓婳得了精神障碍的事实。也做好了迎接更多事情的心理准备。
如果说昨天之前,我隐瞒自己的过去是不想再和梓婳有什么瓜葛,那么从昨天,以及以后,我不愿提起过去,是为了说服自己还能陪在她身边吧。纵然伤害过她是不争的事实,但与其在愧疚中继续疏远她,我现在有更值得的事要做——
我一定要保护好梓婳,帮她痊愈。
昨天,我问了梓婳一些心理健康测试的问题,但问了几个之后我就停止了,因为我意识到,梓婳的情况的严重性,已经不需要做这样的验证。除了接受,就别无它法。
而且,还要时刻提防梓婳突发低血糖……
之后,我提出赶紧回家,不在外面做过多的逗留。一路上梓婳没有问什么。
在晚上8点左右,她又出现了轻微的发作迹象。她突然说头痛,我把她扶上自己的房间,一上床,她像是梦呓,又不像。我不放心,把她哄睡后,又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今天早晨,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学校,便在附近悄悄地等她出门,和她上了一辆公交车,幸好她没发现我。
为什么我不能直接说和她一起坐一辆车呢?或许还是愧疚在作怪吧,这十二年,我的罪孽像是充血的眼睛,牢牢地占据在我内心的某个深处。在公交车前看着她的后背,我想这份关心,还是偷偷地就好。
梓婳要去工作,我也要在医务室守着。我的心里又慌张起来,每分每秒都在有梓婳失控的画面浮现。对梓婳进行治疗和照顾,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寸步不离。但现在,我已经彻底没有了挨在梓婳身边的机会。
忧心了一上午。中午本来想给梓婳发个微信,结果陆娜告诉我突然有同学晕倒,我更着急了,没想到那是陆娜给我和梓婳创造了相见的机会。
我将茶叶泡好,端给了梓婳一杯。
看到她后,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今天忙吗?”
两人视线不敢放在对方身上的对坐,好一会,才挤出这干瘪的一句话。回想起过去我们的无话不谈,这种感觉真是难熬。
“还好。谢谢你,紫娑。”
“……
“Luna任教怎么样?“好不容易,我又挤出另一句话。
“很有热情。她刚来,学校里好多学生就认出她了,才刚一个上午,人气就很高了。”梓婳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要是你还忙,我们就下次再聊天吧。“
“等等……”
我注意到,梓婳刚刚说话时,总是按着脖子。
“你的脖子怎么了?”
“只是有点酸。老毛病了,没什么问题。”
“我看看。”
摸上去时,她像触电了一样抖了一下。
“嘶……”
“你怎么了?我没用力啊。”
“没事,刚才不知为什么突然好痛。”
“你这样,不太正常吧,平时真的没事吗?”
我轻轻揉了揉,这才发现,虽然平时看起来那样挺拔而纤梭,但其实她的脖子包括后背都僵硬得按不动。
“嗯……嘶……”她疼得哼了起来。
“不行,你这不正常。躺下,我给你按按。”
“这怎么好意思……我没事的。”
“过来,躺下。”
在我的命令的口气下,她乖乖地脱下外套,只留下单衣。平时严肃的校长形象无影无踪,她像只小白兔趴在床上,略微有些笨拙地挪了挪身子。
“这样可以吗?”她的声音逐渐细不可闻。
“嗯。躺好。”
我将手轻轻按在她身上,尽量不去弄疼她。一股熟悉的馨香像是和煦的微风,将我心中的某一块逐渐唤醒。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的。
我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脖子,肩膀,后背。都僵硬得按不开,我把她的腰也揉了揉,她疼得好几次条件反射地弓起身。
我有些心疼。她平时工作真的很辛苦。而且,昨天她说过,大大小小的事,平时都是她一个人摆平。
“看来今天有意外收获。来了个假病人,却抓到了个真的。”
在我完成了按摩之后,她趴在床上,已经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谢你,紫娑。”我把她扶起来,她的脸侧向一边,红红的。
不知为什么,看到了梓婳这样露出羞涩的一面,我有点忍俊不禁。
“才这个年纪就这么不注意身体,不出多久就会自食恶果哦。”
玩笑归玩笑,但这份心疼是真的。
因为在给她捏肩膀时,我分明看到几簇白发,如果拢一拢,或许有更多。
“以后,每天都要来我这,我帮你按。”
她看起来颇为扭捏,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我。
梓婳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把铃声按停。
“怎么啦?”
“待会有个视频会议,我得走了。”
“啊……”
听到她说要走,心里又不安起来。她的这个病症,发作时间和长短,症状都还处于需要继续观察的阶段。但另一方面,梓婳是校长,会议她不可以不去,我心知肚明。我想来想去,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紫娑,等我开完会,我会再回来的。”梓婳在门口回过身望着我。我看着她温柔的眸子,这是自从我回来后,我们第一次自然的对视。
虽然什么都告诉不了她,但梓婳仍然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善解人意和体贴。
“好,路上慢点。”
梓婳点点头。我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正午天空中的白云边缘淡淡的,像是蓝色天穹上的花纹浮雕。太阳的流光像蜜一样溢出来,洒在花园的透明穹顶上。
不知不觉间,太阳便西斜得只剩一个角,我见梓婳许久不来,心中逐渐泛起不安。还好,敲门声适时地打破了沉静。
“紫娑。”
“嗯。忙完啦?平时都是这个点?”
“一般还要再晚一些,而且工作和生活基本是混在一起的。我以后会尽量早下班的。
“要一起去吃饭吗?”
“……好,等我一下。”我走向房间一角的衣架,取下我的外套。
一声沉闷的响动蓦地发生。我回头去看,梓婳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
我吓坏了,把她扶到床上。
是她又发作了吗?
现在是晚上7点43分,住宿的学生们已经回到宿舍,而走读的学生们因为放学不让留校的规定,也都走完了。
“咳咳……”
“梓婳!”我伏到她身边。
“水……”
“水?好,你稍等!”我赶紧起身,到桌子上拿水壶和杯子倒了一杯水。
转过身,她已经不见了。医务室的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