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学术方面，对于生活中困扰我们的大多数问题，答案其实都并不重要。
那些问题，往往只反映了当下提出者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
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就胜过许多。
“Suzy老师！您觉得去旅行怎么样？”
“……啊？”
“或者还是不得不一起解决困难更好？还是说，您有别的想法？”
“秋苓同学，我……没有打算做什么啊……怎么了？可以具体说说吗？”
“啊啊啊……Suzy老师，我可怎么办啊？我的虚假胜利从哪找啊……”
教室里，刚进班级的我被秋苓摇晃着胳膊，从昨天到十分钟前为止还温婉恬静的女孩子，现在的神态却像是失恋了一样。
“……”
“Suzy老师，您别害怕，这是秋苓进入创作状态了！
“嗯，一开始小唯姐也被她吓得不轻。”
“嗯。而且刚才她提到的那个东西，多半是编剧方面的某个专业词汇吧。”
Luna过来拍了拍秋苓，喂了她一块饼干，后者哼哼唧唧地扑进了她的怀抱。
今天早晨，我便正式从医务室调出来，以戏剧指导老师的身份来到教室。舞台剧对聆花学生的意义，和十二年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唯独一点，梓婳从上任后规定在舞台剧排练期间取消所有其他的课程。所以，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欢呼雀跃着，排练成为了能和朋友们整天聚在一起的小长假。
对台词，查资料，做戏服，分角色，一个同学不小心把一个小礼花炮拉开了，无数从天而降的缤纷彩带旋转落下，清晨的阳光打透窗户，两者的辉映相得益彰。我痴痴地望着它，女生们的欢声笑语是最好的幕帘，让我将来自心底十二年前的过去与现在牵线。当年，也曾有一段属于我们的舞台剧时光……
那时的梓婳柔美的样子，曾点燃我无数个死灰般的梦境。还记得当初的身临其境，我执剑，抛开与她的与她互诉衷肠，交换爱的誓言，我们曾相信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为了这个信念，我们双双殉情。可是，梦的后半段却像是我脚上的镣铐般提醒我：家世的诅咒真的在我们身上应验，忘恩负义的罗密欧并没有死，反而在逃跑前将朱丽叶拖入漆黑的深渊……再然后，偶然回到故里的罗密欧恍惚地望着遍体鳞伤的朱丽叶执着剑，守着从前的时间。
今早和我一同来学校的梓婳正和另外一边的几个学生交谈，不时把落在身上的彩纸轻轻掸落——她成了班上的另一位指导老师。能无时无刻不见到她，这在昨天之前为止我还都不敢想。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向我眨了眨眼。我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对她微笑。
因为我们两个的加入，晴唯只需要去负责另外那个戏剧老师缺席的班——她毕竟会比较专业，不像我们这边一个人的活需要两个人干——昨晚去她的办公室聊天喝茶时，听过我吞吞吐吐的解释，她摆了摆手一笑置之。“这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好事啊，你们两个面对面，也就省得我既送东西又传话的两头跑了，我真以为我又成你们的知心姐姐了。希望我们班的那些小坏蛋能文静点。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随时找我就好。”
当心中的烫意漫上脸颊，晴唯柔和的目光微微荡漾，一如今天的暖阳。
“所以，秋苓，现在剧本进行到哪了？”
“按照四幕式的划分，才刚刚到‘转’的部分。这里两个女主角需要感情渐渐变深。我发愁的就是这个地方，到底要什么样的事件才能让她们彼此走进呢？”
“嗯……比如一个主角送给另外一个主角一个礼物？”
“哎呀，这个只能算人物的动作，根本不是事件啦。事件是要有来龙去脉的。”
“嗯，那……比如两个人突然发现，对方其实对自己特别好，然后就从看不顺眼变成黏在一块了？”
“你是在说你和千寻吗？我的天，你这一句话道破了你俩的天机啊！”一个金发的女孩子捂着嘴冲眠雪笑道，戴着随手从眠雪桌上抄起的红框眼镜。她叫妤汐，是音乐科过来确认舞台剧中需要演奏的曲目和时间的，也是眠雪的朋友。眠雪沉默了一阵，随后红着脸抄起桌上的胶棒向她点去。一番追逐后，她缩在了同样红着脸的千寻身后。
“嗯……这样可以说是事件的框架，但具体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件其实还是等于没说嘛……”
“秋苓，不如把事件的框架设定成一位主角想方设法对另一位主角好，怎么样？具体的事件这样如何……”
只是若有若无地听着她们几个的聊天内容，却完全是心不在焉。我满心都在想怎么和梓婳说话。今天不知怎么，一看到她的侧脸，我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楚和歉疚。很难想象，她的脸曾经是那样恬静，一路的风霜雨雪化作不断延伸的脚印与高歌，俨然成为骑士的她，却被毒蛇占据了心房。
从她的角度想，这一阵子我，该是做了多少近乎蛮横的无理取闹，丝毫不管她情绪的我行我素，不过问她前因后果的冷漠隔离？而她越是流露出被蒙在鼓里却仍善解人意的温柔，谨慎与信赖，我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傻瓜，万一我就是一个混蛋怎么办？再说，我早就已经是了……
趁着能一起相处的机会，尽量对梓婳好一点吧……
抱着这个想法，今天早晨我做了便当。滑蛋虾仁，清炖排骨和莲子银耳粥，现在它们正静静的躺在讲台上我的包里。花了很久，希望梓婳会喜欢吧。但作为补偿，这或许远远不够，便当我每天都有准备，算不得什么特别的事……
胶棒的白色柱芯向我点来，吓我一跳，我只好握住面前眠雪扬起来的双手。
“救命啊，眠雪欺负同学啦！”和眠雪一阵周旋后，妤汐躲到了我的身后。
“好啦，不要闹啦。同学间能有什么隔夜的仇啊。”
“Suzy老师，您放心，我和贱兮兮确实没隔夜的仇，有仇我当场就报！”
“哇，原来这就是Suzy……老师？那名从英国来的校医！？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来送演出材料的……天哪，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真的好美！聆花是受到了什么祝福吗？新来的老师都这么漂亮！”
“妤汐同学……不至于啦……”
妤汐把方才戴着的红框眼镜摘了下来。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越凑越近，我有些不好招架她的热情。
“戏剧这块也是您负责的啊？看来，Suzy老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传说也是真的了！？”
“妤汐，Suzy会的其实更多哦，如果你有机会尝到她烧的菜的话。”
“呵，我现在就恨不得贱兮兮马上摔断了腿，那样她就也能体会到Suzy老师的医术了。”
“臭阿雪，就你话多！你再这么心狠手辣，千寻就不要你了！”
“……”
看着她们吵吵闹闹，我的心稍稍轻松了些。她们的活力四射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四人时光。当时的一切像阳光般简单，又像花儿般真挚，一如她们此刻的时光。是了，十二年前的此刻泛起波纹，卷起当时的我与当时的朱丽叶喧闹声音的回响，而真正的朱丽叶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时空的交汇中，她文静的身姿分明一如既往地俘获着甘愿静静盘旋在她身旁的空气，它们似乎凝固了时间，将思念拉远，又拉近。
“Suzy老师好像一直都在往梓婳校长那边看呢……”
“呵呵，早就听说Suzy老师风华绝代。如今一见，这清丽婉约的气质，这闭月羞花的容貌，像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一样！不愧仅仅才来聆花半个多月，就取得了票数的半壁江山！”
“虽然贱兮兮女士平时大脑脱线，但这个描述我认同。”
“诶？等会，什么票数？”为什么话题又靠向我这边了？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我总感觉自己有一种明明想劝架却为双方贡献话题度，再顺便把自己搭进去的天赋……
“自从Suzy老师来了聆花之后，梓婳校长的恋人究竟是晴唯老师还是Suzy老师，就是有巨大争议且毫无定论的！”
“唉，我们班里还真为这个争过，要上课了还不停，我去提醒她们安静，结果却被她们拉住，非要问我是哪一派的……”
“哦？所以我们的班长大人是站哪一派的？”
“啊咳咳，停停停，这个……这个有什么好吵的……”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更荒诞的莫过于她们就正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讨论，我顿感脸上一阵燥热。眼看她们关于这个的话匣子马上就要打开，我赶紧插进了她们的聊天，却也不知要怎么才能转移话题。
“您不知道，在聆花，这个话题就跟现在网上吵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一样激烈！”
“Suzy老师，可以过来一下吗？”
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梓婳为我解了围，我心里一阵暖暖的。
向梓婳走过去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叫，有些是欢呼雀跃，有些则像是捶胸顿足……
几人欢喜几人忧……
“Suzy老师，刚才这几位同学递交上来一份舞台剧道具的原材料清单，我们一起检查一下吧。”
“嗯，好。”
梓婳的声音清朗中透出些许沙哑。我看着她白皙的脸和耳边的碎发，阳光下，她的黑眼圈很明显。昨天回到家后，一开门便看到她在沙发上和人打电话，茶几上除了打开十几个网页的笔记本电脑外，还有几乎铺满整个桌面的中英文纸质材料——都是关于和英国的大学对接的事，还有一些我没有问。今早，她又是不知多早就起来了，说是为了补完昨天的进度，顺便往前赶一些——来做戏剧指导老师并不是因为她最近刚好有空闲，而是尽量挤出时间的结果。
虽然这几天腿是养好了，但精神可还没养足啊……我小声自言自语道。
回想梓婳从前文静内敛的模样，那时，我觉得梓婳未来一定会是特别美的公主一样的人吧。可如今，她作为校长维持着整个学校的运转，推进着学校的未来，她将原本身上柔弱的华丽尽数剥去，将最初的温柔底色藏于眼底的澄澈弧光，换来挺拔的身姿，和辛酸与岁月的雕琢。从某个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开始，她成了这片我回忆中的净土的守护者。
而一些无妄之灾却还要给她带来额外的痛苦，再剥夺她本就珍贵的时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仿佛看到一点墨渍浸入水中，化作不知是我的思绪，还是被揉皱的心弦。
“梓婳……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哦？好啊。”梓婳点点头，坐正身子，认真地倾听着。
说是要对梓婳好，可具体要说什么呢？梓婳看向我的眸子仍像往常一样温柔。可我却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接下这份殊荣，轻轻侧过视线。
“梓婳，你最近，工作……忙不忙啊？”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根本不像两个熟识了这么久还朝夕相伴的人该聊的……
“最近其实很忙，前一阵子腿受伤了，只能在家办公，由此某些项目又落下了一些进度。不过既然我答应来做戏剧指导，就有按时完成那些规划的底气。”
或许梓婳也觉得这个话题很生硬刻意，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我的问题。
“嗯。”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得想一个让我们俩的距离不那么远的问题，要快……
“啊……今天，天气真好啊。”
“嗯。很适合出去。今天下午一点左右，我们要带学生们去剧院，戏是一场中国的，一场英国的。也希望你到时候喜欢。”
“哦，嗯……那……梓婳，你的腿怎么样了？”
“谢谢，已经好了，现在已经能正常出行了。多亏了你，为我换药。”
我这问的是什么……昨天不是就已经问过她了吗？我都怀疑今天我的脑子怎么了，脑子里一个话头都没有，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出几个，还都是一句话就能聊死的类型。
接过了两位同学关于舞台剧人数的统计结果，梓婳拿出保温杯，轻呼了一口气，却又突然闭上眼睛，头仰到一边。我心里一颤，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将她的身子扶住。
她的身体纤瘦而挺拔的触感传来，却并没有如我想象般倾倒。
“紫娑？”
“呼……梓婳，你没事吧？”
“嗯？”
“梓婳，是头痛吗？还是低血糖？……来，咱们出去，找个地方你躺一会。”
“嗯？啊，只是刚才杯子里的水有点烫，被水汽熏到眼睛了。头痛的话，可能昨晚没睡好吧。应该没事的。”
“没什么就好，没事就好……梓婳你……如果想休息的话就跟我说。”
刚才她闭上眼的刹那，像极了快要发作的样子。现在看来，只是虚惊一场。也对，观察已经进行很久了，症状只在晚上才会出现。这应该已经算是一个可以相信的规律了。并且，这几天来，梓婳的症状肉眼可见地逐渐减轻。想到这，我心下稍安。
我松开了搂住她脖子的胳膊。梓婳递过来几张纸巾，我这才发现刚刚抓着她的手时，把她的保温杯碰洒了。
我接过纸巾擦拭自己的手，梓婳又抽了几张出来，垫在桌子上擦拭起来，我低头一看，桌子的正中央赫然躺着梓婳刚才一直在写的单子，此刻已经湿透了。
“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重新写一份就好。”
“我来帮你吧。”
“不行的。这几张单子必须由校长来写。紫娑，真的没事……”
“哦……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注意到的，太冒失了……”我攥着衣角，一股无力感带着歉意油然而生。
“不如这样，写个电子版的也行，到时候我签个名字就好了。那几张单子是舞台剧的购买材料种类和数目的批准报告，有关数据的部分，我们一起统计，好不好？”
我抬起头。
“好。”
“紫娑，今天刚来学校，感觉怎么样？”
“什么第一次来，不是都半个月了吗？”
“我的意思是第一次进教室啊。之前你一直在医务室，离这里这么远。”
“嗯。说实话，觉得挺开心的。看着她们，就像看到了……”
我吓了一跳，差一点就将下意识中的那几个字脱口而出。真是的，明明一直禁止讨论过去的人，不正是自己吗？或许该说，这苦头终于让我自己尝到了……
就在这时，几名学生过来向梓婳递交了文件，好像是隔壁班的班长和学习委员，梓婳收下后，她们俩微微鞠了躬。
“都说了现在我只是过来指导戏剧，不用在我面前那么严肃，但她们还是有些怕我的样子。”梓婳的眉眼有些低垂，摆了摆头。
“不会的。梓婳你明明很好的……”
“……”
梓婳似乎对我的答复显得有点诧异。我其实明白梓婳是半打趣半无奈地随口一说，只是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就已脱口而出。
“紫娑，你怎么啦？”
“没事，处理事情吧。”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和梓婳把本班材料清单录到微信的教师群里，再浏览其他班上的材料清单，统计一张清点各项材料的数目的表格。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梓婳几乎身体贴在一起，她的呼吸声，和身上的馨香传来，随着心窝处轻轻的扑通声，就像某个开关被打开，安全感油然而生。我忍不住偷偷看向她一眼。梓婳的身体挺得很直，除了一丝不苟地核对着信息外没有多余的动作，我的心绪却像潮水翻涌。终于，我们两人的手同时交叠在最后一张纸质表单上。
“梓婳……”
“抱歉。不过最后一张我来吧。”
我本想摇头，说自己是还想和她聊些什么，但梓婳突然来了电话，向我再次认真地说了抱歉后，边按下接听键边往外走。我心里五味杂陈，也跟着她向外走去。
她在教室走廊的窗边打了很久，趁着这个时候，我便在她身后徘徊着，心里酝酿着到底要和她聊什么好。
其实她哪需要对我这么毕恭毕敬的，或许，还是我在她身上强加的要求太多了吧。说的甚至有些惭愧。一直以来，虽然介于她的精神状况，我必须紧紧看护好她，可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她照顾着。
我到底，能帮上她什么，或者能给她点什么呢？
奇怪，之前似乎从来不需要想，心底就自然而然地冒出许多话，许多东西，可是现在，那些思绪像是消散的雾，徒留我的大脑一片空虚。
我独自焦躁，梓婳牵住了我的手，向我眨眨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向我表示她没有忘了我还有话和她说，让我再等待一下。
她手上仍在打电话，似乎是什么棘手的事，她打完了之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这次是讲英文。不时抬头把目光撒在我身上。
梓婳，真的是很温柔。
外面的阳光很好，梓婳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我不时惊讶于她的口才与认真，也同时意识到梓婳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这么沉稳。
我等啊等，酝酿着心底的话。在此期间她牵着我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我想或许我找到了一些值得聊的话题，不算是一些简单用“是”或“否”就能回答的问题……
等她终于向对方说了“Take
care”，挂断了电话看向我。
“忙完了？”
“嗯。上午的。
“对不起，事情太多了……”
“梓婳，你不要总是道歉，这是你的工作啊。那个，我……”
我刚准备搜刮大脑中刚才组织好的话题，可这时，下课铃响了。
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学生们雀跃地陆陆从教室续续出来，三三两两，聊着什么，向食堂走去。
已经中午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不怪梓婳和别人打电话，那毕竟是必须要忙的工作。我只是怪自己在那之前有机会的时候没能想到自己想说的话。
不过，也没关系。我向教室内看了一眼，我的背包就躺在讲桌前。里面是我今天起早为梓婳做的午饭。但愿她会喜欢吧。
“紫娑。”
“嗯？”
“非常抱歉，今天上午很忙。耽搁了这么久……”
“没事的，这是你的工作嘛，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吗？”
“好呀。”就在我想要邀请梓婳一起吃饭时，梓婳居然先开口了。
“那，走吧，我们一起去食堂。今天有清蒸鲈鱼，而且甜点有鲜花饼，我记得是你最爱吃的。今天也有湘菜，我一阵子不吃，也有些想了。”
“啊……哦，好。”
我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我放在讲桌上的包，在我渐行渐远的步伐中，它的身影和我一样无助。唉，谁叫我，没有按照梓婳的喜好做呢？
和梓婳买了午饭在食堂找到位子坐下，晴唯来找我们拼桌了。
“紫娑！梓婳！”
“是晴唯啊，上午忙不忙？”
“还好吧，那个班的花卉修养课也是我带。所以学生们都认识我，我说话也比较好使。
“倒是我们班的那群小鬼，没添乱吧？”
“哈哈，看来晴唯越来越有班主任的样子了。”梓婳在一旁打趣。
“紫娑，你看我包里，有卫生巾，卫生棉，酒精，口罩，防晒霜，遮阳伞，晕车药，待会你那边需要可以拿一点。你觉得还需要带什么吗？”
“嗯？什么带什么？为什么带这些？”
“因为学生们可能需要呀。
“紫娑，你难道还不知道？哦，你是不是还没被拉进高三教师群里呀？”
我摇了摇头。
“是我考虑不周。紫娑，今天下午，我们要带学生们去剧院看演出，学习好的戏剧的呈现方式和细节，这能帮助她们的舞台剧表演。本来一早想把你邀进群的，但上午一直在忙，给忘了。”
“不是的，梓婳你对我说过了，是我自己忘记了……”是的，听梓婳一复述，我就想起来今天上午她的的确确和我说过带学生去看剧的事，只是我当时心不在焉，挖空心思想找话题和她聊。想到这，我脸上烫烫的。
“嗨，这有啥。”晴唯拿出手机，帮我扫上了进群的二维码。
“梓婳你别这样和紫娑说话，两个人明明认识那么久了，你这么生分紫娑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我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梓婳，梓婳刚好和我对视。
“嗯……”梓婳点了点头，我则心里更加刺痛，但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毕竟，对她那么凶的，没和她说实话的，给她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让她最终这么拘谨生分的人，其实就是我。
想到这，心底叹了口气的同时，我把自己的盘中的一大块鱼肉夹到梓婳的盘子里，同时希望这个话题尽快结束。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是哪个剧院啊？”
“广州大剧院。坐下午1点半的长途汽车去，大概半小时多的车程。一会我们就让学生们排队，带着她们往长途汽车站去。”
“哦……”
心里越想越纠结，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但自己只是一个人像个闷葫芦一样什么也没干成。想为梓婳做点什么的心情，也终于到达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梓婳……
偶然听到了附近桌传来的聊天，“……对，然后她就订了一束花，给林妹妹送去了。”
是眠雪，千寻，秋苓和Luna的桌子，原来她们就坐在离我们不远。
“送花？为什么她会给那个林妹妹送花啊？这会不会太正式了？她们的关系已经到那种程度了吗？”
“虽然想说，送花这种行为不一定有那么强烈的暧昧意味，这次也只是林妹妹冒雨给困在花园的妤汐送伞发烧了的缘故。但对秋苓来讲，能有这种想法，倒是可爱又可喜可贺呢。”
“啊？她冒雨送伞？为什么她不打着伞去？”
“你去问她咯。妤汐也对她生了顿气。听妤汐说，林妹妹一想到她脑子里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哼，怎么被你们一说，我在这方面这么不堪啊，我明明也送过花的。陆娜上次从聆花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那株昙花，秋月，我直到现在都悉心照料呢……”
“紫娑，走啦。”
“嗯……嗯！好。”
我起身，梓婳和晴唯已经一边走一边聊，在我前面走出了一段距离。
趁这个时候，我打开手机默默下单。我买了一束康乃馨，把地址设在了剧院附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真心地希望她能喜欢。
梓婳，谢谢你的温柔，谢谢你的善解人意，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坚持和努力。希望你的病能早点好起来，希望你想做的，在将来都能实现。
下午三点，我们带着排好队的学生们，到达了高铁站。
这次是每两个班上一趟车，所以，梓婳和我带的3班和晴唯带的4班在一个队伍。
学生们在进站大厅排好，由我们陆陆续续把车票递到她们手上。不一会儿，广播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上车了。
“这位同学，你的票呢？”检票员问道。
那位同学把校服口袋和书包翻了好几遍，随后支支吾吾地站在一边。“明明刚才就在手里攥着的……”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同样情况的学生。
车票是在汽车站的大厅里清点好人数后由班主任统一发的，从发到车票到上车，一共才十分钟。这趟车的车票已经售罄，去往剧院的下一班车次要大概40分钟后。大部队一起行进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让两名同学独自乘车，除去再安排一个老师同行的需要，也会带来更多时间和步调上的麻烦。
“不好意思啊，梓婳。有两个学生突然把票弄丢了……”
“没关系的晴唯，这种事本就时有发生，让她们用我的票吧。”
“嗯，好……那，这位同学，来，拿好这两张票……”晴唯接过梓婳的票，和自己的票放在一起递给那两名学生。
“不用了，用我的吧！”我抢在晴唯前面说。
“诶？紫娑，这样不太好吧。明明是我这边出的问题……”
“紫娑，没问题吗？”
“嗯。丢票的事总是难以避免的，晴唯你别太自责了。咱们这趟车三个老师，只能留下一个，而晴唯你是班主任，是我们中带班经验最丰富的，让你留在车上，反而是我应该说麻烦你了。”
一旁的Luna看看我，又看向晴唯，眨了眨狡黠的眸子。晴唯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嗯，好的。我在车上照看着她们，你们就放心吧。”
我拿过梓婳手中的票，和我自己的一起递给那两个丢了票的同学。
“谢谢梓婳校长，谢谢Suzy老师。”
“嗯，没事的，下次要注意保管好个人物品。不论是车票还是自己的别的什么，丢了就不好了。”
其实，能和梓婳两个人出行对我来讲是更好的机会。我们打车去剧院，到的时间更早，而且正好有两人独处的时间，让我把礼物交给她。
剧院是广州大剧院，市里最大的剧场。这次带同学们来看演出，也是梓婳的主意，对于正将表演舞台剧的学生们，剧院的演出或许能给她们一些启发和激励。我和梓婳到达这里的时候，距离上演还有一个多小时，学生们也还没到，我和梓婳一起在附近的街上散步。
我在手机上给梓婳买的那束一束康乃馨，送达的地址正好就在附近的一家店里。
正巧，我们走累了，坐在街边的一张长椅上。我意识到时机到了。
“梓婳，可以请你背过身去，稍微等一会吗？”
“怎么了？如果是东西丢了，我们一起去？”
“不是的。就是让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背过身，不许看，可以吗？”
“要多久？”
“不会很久啦。”
“好。”
我快步走进店门。
但，店里没有我订的花，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地址设错了，花被放到了一家分店。
“可以回过头了吗？”
回到长椅边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本想说“没什么”，但是这几个字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再等我一下，就一下下。
“好。”
我迷茫地呼了口气，呼吸紧了起来。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如此恍惚，天似乎格外冷。我把手伸向衣服口袋，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视线落在了刚才放在长椅上的手提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张单子，白纸蓝字写的是两周前的药品补货清单。
“……
“好了……给。”
片刻后，我拍了拍梓婳，手里捧着一支小小的纸花。
“哇。”梓婳把那朵小花小心地接过去，久久地看着，“紫娑，谢谢！”
可我已经万念俱灰，不知道梓婳是不是在说违心的话，我只知道自己做得糟透了，难道就不能多看一眼订单地址吗？因为文件有字，那枝纸花甚至还不是纯白的。
“嗯。走吧，去剧院了。”我顿时感到一阵有气无力，吐出这几个字后，我背过身，忍着心中的刺痛，默默向剧院走去。
天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三个多小时的。剧是一场中国的一场英国的，很精彩，只是自己没有心思看。秋苓看得很投入，好几次展现她不同于平时腼腆的热情，鼓掌喝彩。
外面天黑了，黯淡的星光似乎也不愿说什么似的，就在这黯淡的沉默中，我们打车回到了家。
做了些菜，又做了汤和主食，我做得心不在焉。在叫梓婳吃饭时，她正在房间里忙着看文件。梓婳说没想到晚饭这么丰盛，我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其实一部分是给今天准备的午饭。
晚饭就这样静静地吃完了。
我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打开了电视迷茫地着台，余光扫到一旁的梓婳身上，她还在看东西。就在我想要关掉电视时，她向我伸手示意。
她长出了一口气。“没事了，已经做完了。”
“今天的工作？”
“嗯，也可以说不止，这对于这阵子的项目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突破。”
梓婳闭上眼，沉沉地向沙发背靠过去，眉眼低垂。
“紫娑，我可以抱你一会吗？”
“好。”
梓婳爬起来，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在有些相互纠缠地发丝间，馥郁的馨香悄然绽放。我看到了梓婳惺忪的睡眼。
面对如此近的距离，梓婳的呼吸让我有些痒，我的脸颊也变得微微发烫。我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嗯，看来没有感冒。正当我想要起身，梓婳从后面搂住了我，整个人依偎上来。我看到，梓婳的脸也有些红。
“梓婳……”
“紫娑。”
“嗯？”
“今天，谢谢你。”
“……”
“谢谢你今天打电话的时候陪在我身边，那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商谈，事关你我，与聆花未来的路。原本有些力不从心，但握着你的手时，我有了更多的底气。谢谢你愿意从医务室出来，答应我一起做戏剧指导老师。谢谢你为我折的花，那算是我收到过的最惊喜的礼物了，我会一直珍藏。”
“今天，我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却不得不去忙很多事情，但请相信，我是真的很珍惜。而且不光这天，和你的每一天都是。
“紫娑，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谢谢。今天，我终于说出口了。”
梓婳靠在我的肩上，慢慢闭上眼睛。热气一阵一阵暖洋洋地扑在我的颈窝里。
“……”
此刻，夜晚变得如此静谧，静谧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梓婳温软的吐息。但此夜又是热闹的，似乎十二年前到现在的所有经历都互相联通，汇聚到我的脑海里。
尚在不知所措的我还有些恍惚，但分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得不一样。
它们漫过心头，与失落此消彼长，又逐渐填充着失落的缝隙，将我的心捂得热热的。
是的，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幸福可以很简单。
心中的一缕炊烟升起，指向星空，将原本无边的黑夜悄然点亮，星星的迁徙仿佛书页翻飞，回忆的风给了它们最初的拨动，过去的一切流淌起来。十二年又是十二年，当年映照在花园里的两个牵着手的身影上的月光不变，又在如今同样互相倚靠的两人之间洒下来，在这光华流转中，患得患失的心得到了安放，我突然记起自己从前是怎么和梓婳相处的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靠着心间的灵犀，重新变得互相需要了。这油然而生的感动向着全身涌动，所到之处像是清凉，像是热烈，不久后，一阵颤抖传遍全身。
就在这阵颤抖中，长久以来钉在心底的愧疚似乎松动了。像是囚徒被松开镣铐，我只感觉轻盈畅快，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角的湿润。天花板上的吊灯像是一个人最初走出山洞时的亮光。
就在这亮光中，梓婳被静静映照着，在我怀里规律地进行着温热的吐息，一滴眼泪滚了下来，滴在她的脸上，她的睡颜真的很美。
也许过去的许多事的确糟糕，但我现在有勇气相信，我们的未来正慢慢变好。此时，我满脑子想的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梓婳。
梓婳，我也要谢谢你牵着我的手，谢谢你对我的耐心和善解人意，谢谢你中午邀请我一起吃饭，谢谢你如此认真地对待我的礼物，谢谢你喜欢它呀……
享受了一会温馨的熨帖后，我亲了亲梓婳的脸颊。梓婳的呼吸呵得我有些痒，我不禁笑出声来，心里满是雀跃与甘甜。我扯过一张毯子，盖在我们两人身上。
手机屏幕亮了。
是Luna刚发来的微信。再往上翻，Luna半小时前就也曾发了消息。两条消息都是.doc文档。
“秋苓本来今天上午才写到“承”的地方，但看过晚上的两场剧之后说是被启发了，所以一下都写完了。”
“看我下面发的这个吧。我和秋苓讨论之后，她同意我优化和修改了一点小小的细节。就请Suzy老师审核剧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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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关于嫦娥奔月的后续。
传说，玉皇大帝赐予了羿一颗长生不死药。但某一天，一群人趁羿不在家，来偷不死药，见到了家里孤身一人的嫦娥。面对刀枪的威胁以及不死药被盗的危险，嫦娥自己吞了不死药，迷迷糊糊的飞到月亮上。
而人间的羿一直在等她，每天都看着月亮，在庭院为她摆上爱吃的点心思念她。
但其实嫦娥不是不能回来的。
她之所以孤零零留在月亮上，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吃掉不死药的歉疚，而选择的自我流放。
这个故事，就开始自嫦娥在有一天忍不住思念，偷偷回来的瞬间：
中秋节时，她忍不住思念，偷偷回来了。
起初，嫦娥只是每到傍晚便偷偷给羿烧饭，等羿快回来时就离开。
几日后，羿便发现了她，但嫦娥因为歉疚和害怕，惊惶地飞走了。
之后的某一天，嫦娥发现，羿被玉皇大帝惩罚，因为他遗失了赐给他的不死药。羿领的惩罚是在家附近的一片大洲上种满栀子花树，并等到栀子花全部开花。羿每天白天辛苦地种花，晚上还要受鞭刑，直到栀子花开放为止。
嫦娥很难过。于是每天白天也一起种花，傍晚挖空心思地给羿做美味的饭食。她也曾想过代替羿受鞭刑，但羿坚决不让。嫦娥心想自己吃掉了不死药，害得羿受到这样的处罚，羿还念着自己，所以更加歉疚，她愈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片真挚的爱，不知道如何回应羿的爱，也不知究竟要不要回应……
后面，她苦思冥想，用仙术招来鸟儿衔着种子播种，又通过挖沟渠的方法灌溉，大大加快了种树的速度。
终于，栀子花树都长大了，今天就是开花的时间。嫦娥想，今天过后，自己完成了任务，就要离开羿了。
但是栀子花没有开放。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让玉兔和栀子花树交流之后才知道：栀子花是有脾气的，它们如果感到压抑，痛苦，伤心的情绪，是不会开放的。
嫦娥想到，都怪自己。是自己吃了不死药，害羿天天受劳累和近乎致死的鞭刑，自己每天做饭和疗伤时哭哭啼啼的，这才让栀子花不愿开放。她恨透了自己，自己就是这压抑，痛苦，伤心的源头。因为自己，羿要永远在这片大洲，不见天日。
虽然栀子花仍没有开放，但羿这天的鞭刑被减除了。羿很高兴，回到家后拉着还在做饭的嫦娥到床边，为她唱歌。羿的歌声很悠扬，但嫦娥的心却痛楚异常。一曲终了，她哭起来，终于将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向羿悉数坦白，说对不起，都是自己的错。#终于向羿悉数坦白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说对不起，都是自己的错。
但羿却说，我从未怪你呀。你当初是为了不死药不被偷，和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所做的最好的结果。而且，我现在能够天天见到你，天天吃你做的饭，这是让我觉得最重要，也最开心的事。不要让过去的事成为你内心的枷锁，不要让它束缚你，把它当成我唯一的请求吧。
嫦娥听了后深受感动，说好，那我天天给你做饭，天天给你治伤，我们每天一同劳作，一起生活，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风雨同舟。我们再也不要管这花什么时候开了。
就在这时，屋内的每一扇窗户都被点亮。两人跑出门外看，栀子花的香气四溢，月光下，遍野繁花。
这是一个关于互相救赎的温馨的故事，就故事的角度而言，是很美的。
但……有些太偏向童话了吧，去哪能找到这样的美好呢？我自嘲地自言自语。
而且，很多情节有意无意暗示了我和梓婳——通过和第一版对照——那些是Luna改的地方。
Luna啊，现在变得这么古灵精怪，捉摸不透了。而且，为了撮合我们也太上心了……明明只要好好上课，好好和朋友们相处就好了。其实，这不需要她这么费心。
按理说，自己说应该感到气恼——但，一个甜蜜而美好的故事，一个有情人再次团聚的故事，一个用爱贯穿许久的守望，搭起两人间的桥梁的故事，有什么不值得存在的呢？
——于是，手指下打出的信息却是“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故事，那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