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紫娑视角】(HE 花海飞扬)

作者:温酒醉心透 更新时间:2024/9/1 12:35:05 字数:16915

……还有什么遗漏吗?

弥留之际,蒲公英绒正在淡去,一切事物的形质都在剥离。是啊,世界就要熄灭了,我即将迎来自己的终局。但为什么,当走马灯已经过完,当凝固得如同薄雾般的亮点逸散到整个黑色的虚空时,周围的空气却突然暖和起来,像是被轻轻拥抱了一样?眼前,也重新亮起来了。

我睁开眼睛,想坐起身,身上依旧剧痛,没有成功。但周围的景色变得明快,束缚也已经放开。呼吸着清澈的空气,身下感受到些微震颤感。车窗外,青灰色天穹下的景物在飞速后退着。

“这里是?……”

“你醒了,紫娑。”

熟悉的声音,像是带着能够穿透云层的清亮的阳光,把摇摇欲坠的我拾起。

“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

“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不是在真的讨厌我。”

“胡闹……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停车,让我下去!“我拉了一下车门把,没有拉动,梓婳打开了儿童安全锁。

“对不起,紫娑,让你受苦了。“

“……不,你不懂……你为什么要来啊……算我求求你,明明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啊!“

“不,一切还没结束。很抱歉你已经很累了,但再坚持一下,那个女人还在后面。”

“我早就受够你了!为什么还要在意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恨你……恨你永远一往无前,恨无论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你,恨你无论怎样都把我摆在心里那么珍视的位置……总是这样,值得吗!?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吗?你的爱就这么廉价吗?

“像只犟驴一样!”

“可你,远比我想得爱我。”

简单得一句话,却让我的所有准备都丢了用场。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化开,化作眼眶里的湿润。

“或许我就是犟,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可正是你的出现,你的陪伴,你的爱,让我看到黎明破晓。

“紫娑,别难过。遇见你,是我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梓婳的手机突然响了。

“晚上好,梓婳。”

“……不是刚刚才见过吗?”

“如果知道你是为了救这个贱人,我就不该让你上来。“

“可我却看得出,对于我们,还是股市行情对你更重要。我只是用了些方法对等反制而已,你就一头扎进会议室,只留了彼此问声好的时间而已。连我做了什么,你和你公司的人也都不怎么在意。还有,不许你这么说紫娑。“

“……

“只要你回来,所有的事我可以暂时既往不咎。把车停下。“

“我不会停的。“

“梓婳,我不知道她对你下了什么蛊。她会害了你。听话。“

“如果你说的蛊是医院的证明,那就省省吧。“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谁告诉你的!?是坐在你后面的那个贱人吗?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和你无关。还有,你没资格对紫娑这么说话!”

“我没资格……呵,梓婳,我曾认为时间会让你想明白很多事……是我一直以来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你忽视掉一直以来给你一切的人是我!”

“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有代价,无论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总好过在你脸色下苟且。你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太全能,你给不了我一切,我也不再许尧从你手里得到什么!你的爱太偏激,太压抑,对我来说只是囚牢。”

“离开我,你将来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没了我,你真的相信还能一帆风顺吗?”

“我的生活本就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至于困难,想使什么办法就放手来吧,……”

“梓婳,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我们的误解就消不掉呢?我都是为了你好!”

“哼,你所谓‘都是为我’,其实是种绑架,无非是趁人之危的方式。反正我也要衣食住行,要上学,要做事业。你就以此为由让我听你的话,用你的方式去做,让我在处理自己的事的同时满足你的欲望,利用我,控制我,折断我作为其它可能性的羽翼,为你牟利。“

“梓婳……你……“

“等你为我铺好轨道,这种控制也就到了最严重也最明目张胆的时候,你可以控制我的进步,也可以随时剥夺我一切。

“其实,我要如何,不是一定离不开你。你的方法,也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在你手下这么多年,这是我认识到的唯一一件事。”

“够了!……你就这么偏向她!?那个贱人的杂种?哪怕事要和我决裂?”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我认为正确的事。这是我的权利。第二,不许你这么说紫娑她们。我和你早就决裂了,在你对紫娑做出这些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裂了!”

“……梓婳,你真的长大了。把车停下,我们还有得谈。”

“不可能。你的事,我不想理会了。”

梓婳挂掉了电话。从后视镜看着我的目光恢复了温柔。

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梓婳……你都知道了?”

“嗯。众里寻她千百度,在找的人,却就在我身边。我明白了你是我记忆里的Suzy,十二年前的那个一切都知道了。我认真看了陆娜给我的舞台剧剧本,录像,医院的病历单,我写的日记,你写的患者观察报告,又重读了你留下的信。它们与我的那些梦相互印证,原来,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事,比我想得要多。”

“自从得知了那些事,原本稀松平常的一切都变得太震撼了。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看到的,经历的某些事物是虚假的,而另一些事物是真实的。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不是现实,亦或者从何时何地某个边界开始是幻想。我的大脑太混乱……正在越来越混乱。但别担心,我能确定自己的思维还是清醒的。”

宛如晴天霹雳。梓婳的情况已经如此摇摇欲坠。再这样下去,梓婳……

“梓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看到那张病历单……

“我本以为陪在你身边,能帮你慢慢好转的。没想到,是适得其反。对不起,我没资格当你的恋人……”

“但你所做的一切,你的出现,你的陪伴,你的付出,都是你作为恋人的证明啊。

“彼此相爱,彼此相伴,不就是最重要的事吗?”

“但这样真的值得吗?应激性精神障碍,为什么你要受那种罪?医院说,如果我还呆在你身边,你可能会……对不起……”

“不要道歉。也许我会变得像陆娜提到过的那样,但就算我早些知道,也一定不会选择忘了你的路。不要为此自责。况且所谓的不可能只是事后的总结而已,仅仅是没有先例。只要我咬咬牙,这件事也许就并非不可能了。”

“可这对你不公平!

……忘了我,你的痛苦也会结束。只会留下一个健康的余生,这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不,紫娑。那样的话,我的愿望,我的执念,我的感情,也都一并消失掉了。而且你该怎么办?我不会允许她伤害你。是和你在一起,才让我感受到了美好,让我学会被爱,和爱你。这就足够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接受。就像你说的,爱不是自私的占有。我仔细想过了,你是对的……所以接下来,无论……”

“那只是为了气你说的……对不起……”

“别哭啦。其实,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人。一直以来你默默承受的重量比我想象中多得多得多,我却没能早点意识到和你一起分担。“

“梓婳……“泪水还是决了堤。我心里涌出好多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用力擦着不断朦胧视线的眼泪。

梓婳向后伸出手。

“我在学校捡到的。给陆娜发个消息吧。你不见了,她很担心。“

我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解开了指纹锁屏。

一片强烈的灯光打在了前挡风玻璃上,一时间让我睁不开眼睛。

“有人跟踪。紫娑,把安全带系好。”梓婳按下了一个按钮,把前后侧窗的玻璃全部调暗。

身后出现了一辆黑车,正开着明晃晃的大灯。我朝身侧看去,不同方位也零零散散浮现出几辆同样的黑车,穿插在寻常的车流中。

随着车内的色调变暗,一抹阴森爬了上来。我感到自己喘不过气。只是不断地看着周围。

梓婳加了些速,左右变道,与后方黑车的距离隔了三四辆车。又越过了左右两边凑过来的两辆黑车。前方十字路口亮起红灯,等到绿灯亮起的时候,梓婳却故意熄了火。

身后传来一阵催促的滴滴声,声音越来越大,梓婳仍然不动。

“梓婳?“

旁边的黑车们按捺不住,笔直向前驶离了十字路口。

此时梓婳瞬间点火加速,隔着快车道往右拐到一条岔路,接着没有选择继续走大路,而是拐进一条小径。

我向后看去,后面的黑车没有跟上来。

“呼……“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它们,是什么人?“方才的一瞥,我注意到里面是穿着黑色西装,白手套,戴着黑墨镜的人,面部看不真切。我忽然想起,在聆花阶梯教室的当晚,眼前一黑的前一个瞬间看到的也是它们。

“黑色西服,墨镜……十二年前,许尧也曾短暂地进入它们的内部成为一员。撤离之前,他一直在做相对温和干净得多的事。这些白手套存在,是为我母亲做一些不方便亲自下场或者会脏手的事。

“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你被那个女人发现,遭遇生命危险,现在,我们在那个女人的追逐下逃亡……很久以来,它都在数不清的长夜里威胁着我。不过我保证,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手指。不管现在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在那些最恐怖的生死离别的噩梦中,比这更凶险的事我也做过。”

梓婳打开手机导航。

“高德地图为您导航。全程41.7公里。前方直行1.1公里。前方事故多发段,夜间行驶,请减速慢行。”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像在滴墨。路况开始崎岖不平,这是一段野路,周围是树丛和山坡。很快,路上就一座路灯也没有了。

梓婳打开了远光灯,路面十分颠簸。看着黑漆漆的路,心中的紧张感盘旋不下。我下意识寻找月亮的位置,或许是窗外的树丛太密,顺着窗外看了一圈,都没找到。

我垂下头,余光扫到窗子的一角,那里居然闪着些微白光。

月亮的位置,会这么低吗?

不对,

我向后看去,分明看到了两个白色的光圈。

“梓婳,看身后!”

“……阴魂不散,从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一辆黑车,正跟在我们身后,越来越近。

“GPS信号弱……“

梓婳加了速,身下更加颠簸,随着砰的一声,车子几乎弹起来。眼前的越来越密的树影粉刷着黑夜,不一会,草木的遮盖更加浓厚,车道也变窄至只能容下一辆车。

黑车如影随形,近距离后我才发现,并不是一辆,而是两辆。

面前的路几乎绝迹,草地吞没了一切,但也正因如此,树林的包围松开了。

一辆黑车抓住档口,开向旁边的草丛,掀起好大一阵尘土,下一刻已经几乎和我们并排。随后,我们被它们咬住。

梓婳又试了几次,无论加速还是减速,那辆黑车始终保持着和我们并排的位置,正不断向右靠。眼前,树林的包围近在咫尺,

后面的黑车幽灵般跟了上来,牢牢咬在我们身后,锁住了我们的退路,倒车雷达滴滴响个不停。

“这是要不计成本地逼停吗?”

高速公路的质地在变软,星星像被吹落,撒在漆黑的砚台里缓缓偏移。呼啸的风声将它们串起,紧张化作的疼痛感提醒着,最后一针似乎扎进了我的手心。

梓婳紧握方向盘,在一次减速后,两辆黑车又跟着减速。这时梓婳瞬间关闭了车上所有灯光,猛地加速,发动机轰鸣着将我们向前猛推了几百米。

梓婳抓住这个瞬间冲了出去。身后一阵撞击的巨响。原本跟在我们身后的黑车追尾了方才一直向右挪,已经挪到我们原本位置的黑车。前者消失在视线里,后者跟了一阵,也慢慢不见了。

“右转,随后右转,进入仁华西路……”梓婳又重新打开了大灯,眼前豁然开朗,路灯和其他车流依稀浮现。带着令人欣慰的温暖感。

“没事吧,紫娑?抱歉刚刚车开得太急。”

“我没事。还好出来了……”我惊魂未定,眼前还是刚才两辆黑车的影子。

“嗯,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我猜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梓婳降低车速,汇入车流。灯光将路面打得明亮。熟悉的平稳感,身旁各色的车辆闪着街边霓虹灯的纹样,远方高楼大厦的形状也回来了,这让我松了口气。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最普通的一天。

梓婳扫视了一下周围,刷卡上了高速公路。

“紫娑,又有人跟上来了……可恶,这条高速我只走过一遍,还不熟悉。” 没过多久,黑色的车流再次漫上来,像是被打碎的夜的边界。

已经能看到测速摄像头了,可身后的黑车们却毫不减速,依旧全速驶来。

“……”

梓婳屏住呼吸,偏离导航,向旁边的匝道转向。

紧张感再次爬升上来。

几次转弯变道后,旁边的车流越来越少,场地越来越空旷,黑车们却浮现出来,像是潮汐退岸后留下的石头。

“没甩掉……高速上逼停,疯了吗?” 梓婳踩了一脚油门,提了两个档。

雪上加霜的是,其他路口居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并入黑车,数量来到七八辆,还在继续增加。这黑压压的场面让我心脏漏了一拍。

它们在我们身后越咬越近,又一次展开逼停的架势。

“您已超速,请减速慢行……”

渐渐地,我们被挤到最右边地慢车道。两辆黑车并排朝我们移过来,一辆在我们左侧,另一辆加速,试图占据我们的前方。

梓婳用力踩下油门,但只有短短的一瞬——我们的位置几乎还在原处——同时飞速开关几次前大灯,前方的车子一瞬间错判了我们的速度,开始加速,梓婳趁着这个档口抢身冲了出来。

但黑车们的包围圈并没有被破坏,反而很快重组,借助一个没人的快车道,阵型急剧收缩。

我们一路变到快车道,前方是一个岔路口,右转在即,梓婳猛打方向,踩下刹车。伴随一阵失衡感,我被猛地推向座椅靠背,顷刻间,眼前的景物化作横向流动的瀑布,轮胎撕裂地面发出尖啸,片刻后,我重新睁开眼。三辆车因失衡翻出护栏外,四五辆车没来得及转弯,沿着既定路线离我们越来越远。身后只留下一辆。梓婳趁它加速时绕到它的身侧,用它们的方法和它并排,借助路上的其它车辆将它压在路沿,在下一段路把它逼停在一个应急缓冲坡上。

可没等我们喘息,它们又跟了过来,甚至还有吉普车。

“这次的怎么这么难缠!

“继续下去不是办法,它们人越来越多,而且,油箱快要见底了……”

“梓婳……”

“没事,一定还有办法。”

到了下一个岔路口,梓婳抬起右手想要把车向左拐,身子却突然很僵硬地顿了一下,车子在一阵失衡后继续向前开去。

“怎么了?“

“刹车片过热,失灵了。”汗水肉眼可见地从梓婳鬓角滑落。

“那现在该怎么办?”

几辆车横向移过来,我们退无可退,旁边就是护栏和悬崖。

右边一辆吉普车结结实实碾过来,一阵巨响传来,整个车身剧烈震颤,碰撞侧的玻璃应声碎裂,车身向内凹了一大块,梓婳的头撞到了另一侧挡风玻璃。

“梓婳!”

梓婳低声哼哼着,用一只胳膊和身体死死卡住方向盘。挣脱出来,另一只手垂了下来,划过手机屏幕,触到了详细播报按钮。

“前方路口右转,直行1.6公里,右转,注意环形匝道……”

“直行,随后左转,直行1.8公里……”

“前方测速拍照,您已超速,请减速慢行……”

“您已偏航,前方路口掉头……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在旁边黑车的尖啸中,导航仍自顾自突兀地响着,聒噪的声音令人心神不宁。

“梓婳,我帮你关了吧。别影响你。”我向前挤着身子,吃力地伸向梓婳放在前面支架上的手机。

“不,不要关……”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已进入江夏高速公路,向右转,再向右转,全程……”我们又回到了刚刚进来时的位置。

梓婳突然坐起身,猛地加速,与不断攀升上来的黑车们拉开了距离。巨大的力量将我压在椅背上,我看到梓婳死死按住方向盘,几乎想倾注自己的血液作为燃料。斜方窜出的两辆黑车向我们直撞过来,黑色的车体仿佛拓印的流动天幕。这个瞬间,我几乎忘了如何呼吸。梓婳将速度提到顶。

此刻,身下的离心力谜一般消失了,心中的挤压感也顿时消弭于无形。没有任何速度的实感,我们反而像是一片飘飞的落叶。无法肉眼捕捉到的路牌和围栏频率化作风扇旋转的叶片重复播放着,除了前方,我们没有机会向任何其他方向看,在我的感觉里,盘旋的高速路仿佛化作透明的回廊,路灯的光线被融化,拉长,粘连着凝固成丝的夜缠绕在我们的视线上。

我明白了。梓婳刚才是在依据导航记路。此刻,她正在用仅仅走过两次的记忆穿进穿出。

我们的位置不断向前,一层一层的车辆在不安的鸣笛中渐渐褪去,像是翻过的书页。一个个左转右转的岔路标识化作线条速写。绿化带和标示牌一簇簇飞快掠去,我们好像在追逐尚未落下的多米诺骨牌。

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一次次复现,消失,又复现,梓婳趁前方的车辆不多,果断拐进逆行车道,所到之处全是鸣笛声,梓婳在下一个弯道漂移回正车道,身后的黑车越来越少。

几次过后,渐渐地,我看到黑车零零散散分布在我们眼前的不同匝道上,像是被四方各处引力捕获的转速各异的小行星。我们甚至开到了几辆黑车的身后。它们注意到后试图减速,却被旁边大车不满的鸣笛声逼退。

随着我们拐进一个拐角,路的前方渐渐出现了“广州站”的字样,高速的出站口就在眼前。随着我们拐进一个拐角,路的前方渐渐出现了“广州站”的字样,高速的出站口就在眼前。

最后一次转弯,身后已经没有黑车了,几辆黑车在附近盘旋的环形匝道上兜转着,与我们短暂对视后就又进入迷宫般的回廊中。

在高速结尾处,梓婳轻拉手刹又放下,重复好几次,又降档,接着又重复了几次,最终拉下手刹,在高速收费站前熄火,停了下来。

“总算甩掉了。”梓婳大口喘着气,将身子从方向盘上支起来。

我们重新起步。身下传来微小的离心力。“万幸,刹车失灵恢复了。”梓婳的声音沉静了许多。我们来到十字路口,本应左拐,但梓婳却借着人行道的绿灯,从快车道拐向了路对侧的慢车道。“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梓婳伸手关闭了导航。

“梓婳,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们已经把她的人都引到市区入口去拦我们了。我们到学校去,然后安全起见,报警等警察来就好。”

不一会,成排榕树的林荫道已经出现在眼前。路灯晶莹剔透,这里的夜仿佛已经睡着了,打在树叶上的细碎光点好像梦呓一样。学校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嗯,好……不过这么晚了,学校会不会早就关门了?“

“我有校门口警卫室的备用钥匙。稍等我一下。“

梓婳下了车,用钥匙打开了警卫室的门,里面亮起白色的灯光。不一会,学校的栅栏门缓缓大开。

梓婳重新回到车旁,拉开车门,把我抱了下来,让我挽住她。

“能走吗?“

“勉强可以。“

这一路真的太不容易。我现在仍心有余悸,

梓婳抱住我,她身上无比温暖。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梓婳却有些严肃。

“梓婳?”

“紫娑,你的体温很低。”梓婳将我背了起来,“我们先去医务室,你有带着钥匙吧?我记得里面有空调,可以把暖风打开。”

片刻后,梓婳将我放在医务室的床上,随后将被子打开帮我盖好。

“梓婳,你的额头。”

“嗯?”

梓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带了些血。

我回想起高速路上,一辆吉普车的碰撞让梓婳撞在侧窗的画面。一定是那时候受的伤。

“别摸了!我帮你擦碘酒。”我整个身子弹起来,在旁边找到碘酒瓶和面前,帮梓婳涂抹起来。

“……”

“疼吗?”

“不会。”

梓婳闭上眼睛,安静地让我摆弄。

一会后,我放下酒精棉签,随意地看向四周。

太安静了。

虽然学生们已经放假,原本学校就应该是安静的,但太安静了,甚至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安静些也好,今天经历得太多了……

“这一路真是不容易。梓婳,你能开出来,真了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我做的其中一项准备而已。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这次说什么都要保护你。

“我报警了。”

“嗯。”

梓婳拿出手机,拨打110。

“……”过了一阵,梓婳仍拿着手机出神。

“怎么了?”

梓婳把手机递给我,我看到上面显示出”无法拨号”的提示。

我试了120,119,都是同样的提示。

我又拿出手机试了我的,同样是”No

Service”。

梓婳呆呆地思索,眼睛飘向窗外,下一秒却突然站起,飞快跑到门口关了灯。

“梓婳,怎么了?”

“你看,大门口。”

隔着窗户,我看到学校大门被打开,几缕黑色的人影正一个接一个地进来。

毛骨悚然。

我们身处的医务室的走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梓婳瞬间把我拉起,轻推开门,确认没人跟上来后,拉着我打开了应急通道的门。

我们飞速下楼,竭力将声响放到最小。一楼的侧门出现在眼前。

梓婳开门让我先走。我跑出去,却发现门外已经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我一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紫娑!”梓婳跟了出来。

我试图爬起来,手伸向梓婳的方向。

下一秒,一只脚踩在我的手上,随后用力地碾着。

“啊啊啊啊!!”

“紫娑!!”

我抬头,是梓婳的母亲。

另一边,梓婳猛烈挣扎,却已经被两个人控制住,他们黑色的墨镜带着一点反光,像此刻被具象化的心底的刺痛。

“不是觉得你什么都做得到,觉得能从我手里闯出去吗?你的那点小心思瞒不了我。之所以和你玩到了现在,是因为我发现如果不打碎你的自信心,你还是会反抗,还是会打小算盘。我本可以,早点结束这个游戏,记住,我只是在给你脸面!”

“这个贱人,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心思的?”

“……放了她。”

“哦?这是什么?命令吗?

“来呀,打我啊!”

“……求求您,放了她。有什么,都冲我来。”

梓婳母亲松开了踩着我的脚。“冲你来?你是我的什么?”

“我是您的女儿。”

“我是你的什么?”

“您是我的母亲。”

“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在母亲面前不听她的话,反而给一个外人开脱?”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注意的。我知道,您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好了。你是我的女儿,比她重要多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代替她?但我知道我的女儿向来喜欢阳奉阴违,假意臣服。为此,想要我帮她,她要向我表示自己的心。”

梓婳母亲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交给了梓婳。是一把美工刀。

“这是我在某个教室里捡到的。这么多年了,她这张脸没怎么变,我看你很在乎她的这张脸,去吧,去划她的脸。证明给我看。”

梓婳失神地捏着那把美工刀,浑身颤抖,剧烈地喘息着,轻微地往左右两边的人影瞟了一眼。

“证明给我看!”梓婳母亲一时间提高音量。

梓婳木然地走着,梓婳母亲示意身边人散开为她留出一些空地,自己后退了两步,拿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

“我得把你自愿的证明拍下来,如果你以后再有什么小动作,我就拿它提醒你,我们母女俩才是站在一边的。”

梓婳尽量把步子放得一步比一步轻缓,可仍然无法改变我们之间越来越短的距离。她死死攥着美工刀,不同于刚才的全身发抖,现在的她看起来轻飘飘的,眼神依旧呆滞,我看到她在解自己的外套。

其实,已经走到现在了,我不想梓婳再为了我牺牲了。我抬头,有些看不真切的视线里,梓婳额头上的伤依旧看得让人心痛。梓婳的爱已经不需要任何事情证明。而这,就当我为她做的一点小事吧。

“梓婳,来吧……”我闭上眼睛。

下一秒,梓婳瞬间扑向站在两步远的母亲,趁着用手中的外套蒙住她视线的一刻,一只胳膊架住她,另一只手向她的脖子伸出那把美工刀。

“全都不许动!不然,我不保证她会怎么样!”梓婳母亲的白手套们正欲上前,被梓婳厉声阻止。

“梓婳……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梓婳将挣扎着的女人脖子上的束缚箍紧。

“从小到大,你的教育都是如此!你只是培养奴隶,你认为一切都是你的附属物,你能掌控所有……今天这样的事我早就在梦里做过千遍万遍了!”

“我是造了什么孽……咳咳……我可是你母亲,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向着她……”梓婳母亲扔在挣扎。

“梓婳!”我向梓婳伸手,指向旁边正在慢慢移动的男人,黑色西服在夜色下成了伪装。梓婳将注意从母亲身上移开,扭过头看向身侧。

对方却更快,一脚踢飞了梓婳手中的美工刀。

梓婳也不迟疑,拉起我就往门里跑。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楼的图书室内。

身旁,梓婳刚刚把门锁上好,随后转过身,整个身子靠着门滑落在地上,闭上双眼,握着刚刚拿美工刀的手呻吟着。

“梓婳!”我不顾一切地过去抱住她。

“我没事……”梓婳睁开眼,想要为我擦眼泪,手却在半空中发着抖,迟迟没有落下。我将她的手握住,重量轻得像一根羽毛,我拼命地抱住她,她的全身都软得像橡皮泥一样。

“梓婳……”泪水漫了上来,喉咙被破碎的声音填满。我将梓婳紧紧抱住,她全身发着抖,呼吸断断续续的。

外面响起猛烈的声响。是有人在踹门的声音。

“都是你!你个贱人!你害我们家支离破碎!害梓婳和我决裂!和我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女儿!为什么要让她知道那个病!你这个灾星!死有余辜!你开门!还我女儿!把梓婳还给我!”外面传来梓婳母亲彻底歇斯底里的叫喊。

又是一阵比方才大得多的撞击声,随后,撞击声却突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我看到,天花板的排风扇和门缝处都漏出些许黄白色的雾气。

“不开门是吧。你也是,梓婳跟你学的也是,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

“我这一辈子事业上还算顺当,这时候,一个温馨的家对我来说就是有价值的追逐目标。

“控制,控制,你们都在说这个词,难道不知道这真的很重要吗?难道不知道做好这一点也是门很深的学问吗?当一个人的位置越爬越高,她就会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自己的话,这时候就要想办法!”

“看到烟雾了吗?这喷雾会伤害梓婳的大脑,加重她的应急性精神障碍,最终让她彻底精神错乱。好好想想你要怎么选!“

我顿时心下一凉,但此时,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在我心里鼓动,像是爬进心脏里的蜘蛛。

我颤抖着问出我的猜测:

“所以,梓婳得的应激性精神障碍,原本就是你为了控制她故意设计的吗?”

“没有你,梓婳会是最爱我的,也会听我的话!是你打乱了这一切,是你打乱了这一切!!!酿成这样的祸事都是因为你!别岔开话题,现在的问题是你开不开门!!?“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马上我们就都能知道,你到底是爱她还是在害她!加大药量!”梓婳母亲在门外暴跳如雷。

耳鸣响起,我的心脏如坠冰窟。

“一点都不意外啊……对她来说,我只是工具而已。”梓婳无奈地笑了笑。

雾气渐渐爬到我们身边,梓婳浑身一阵抽动,随后捂住了头。

“梓婳!”我接住梓婳摇摇欲坠的身体,替她捂住口鼻。

雾气越来越浓,即将漫过整个房间,我朝窗户望去,却发现窗外已经满是攒动的人影,戴着厚厚的面罩,正在外侧用胶条密封窗子。

梓婳方才原本无力的身体此刻剧烈抽搐着,挣脱了我的怀抱,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头,弓起后背蜷缩成一团。“啊啊啊啊!……”

这声音,比任何声音都让我心碎,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无法思考。

心下飞速做了衡量。我咽了一口。

“梓婳,开门吧。那是你妈妈,她不会为难你的……”

“但是你呢?你会怎么样?她会把我送去医院,会让我忘了你。她本身也是个魔头……我不会和你分开。”

“但你马上就会!就会……”

“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

疼了一会之后,梓婳再也没有力气打滚,只是靠在墙角无力地喘息着。

“紫娑……不要开门,一定还有办法。”

“梓婳!!”我大声喊着。

趁泪水还没让我看不清眼前,我飞速向门锁伸出手,却被梓婳拦下。随后,梓婳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紧紧搂进怀中。

“梓婳,你别拦着我!……”

我尝试几番挣脱不开,狠狠地咬向梓婳的肩膀。

梓婳一声不吭,依然轻拍着我的后背。

直到口腔里出现甜甜的铁锈味,我才触电般松口,眼前的一幕却让我如坠冰窟:

梓婳仍保持着将我揽入怀中的姿势,双眼呆滞而浑浊地向前望着,口中念念有词……

梓婳已经精神错乱了。

我一瞬间几乎溺毙于脑中尖锐的爆鸣声。

余下的理智,只够在不断被挤压的喉咙里,于坍缩的视线内不顾一切地随泪水决堤,嘶哑地悲鸣。

“啊啊啊!!……”

室内的灯突然变得一亮一灭,雾气将我们的身影遮盖,电锯的尖啸在门外与窗外带出四溅的火花,没有任何去路,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世界正在破碎着,化作碎片将我们掩埋。而我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看,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只是向一切大声吼着,粗暴地抹着眼眶。

为什么,我只想和爱的人在一起好好的,就这么难?

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一切?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一切?

梓婳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么多痛苦?

我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我……我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或许我是做错了什么吧……

电锯掀起火花,

灯光一闪一闪,

孤零零地被锁在在没有任何生路的房间里,

恍然间,我眼前浮现出门外那个女人的脸。

如果当年,我没有和梓婳相遇,

没有和梓婳相识,

没有和梓婳成为朋友,

没有成为恋人,

梓婳就会有健康,完满的一生。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无可挽回……

她的话,若真有几分道理,也许是——

为什么要接近梓婳?

为什么回应梓婳的爱?

让她看到希望,却又只能看着她像飞蛾一样往火焰上撞,

这个不堪的,卑鄙的,罪恶的我,配得上和梓婳在一起吗?

梓婳走到现在这样,真的值得吗?……

……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抽象而模糊,我的心也逐渐冷却,像是蜡烛即将熔断的烛芯。

“Suzy……“

我睁开眼,刚刚在哭泣时,梓婳走到桌旁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手里捧着自己的手机。

“我现在的状态,好神奇……我记不得为什么了……但心底有一个执念一直在呼喊着,一定,一定要把这个给你。“

我从她手中接过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是梓婳的信。

『紫娑,展信佳。

你还好吗?在哪里呢?在做着什么?

不知你阅读这封信会是在什么时候,希望你一切安好。临江公园里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我没有心理准备。但现在,我认为它为我们相互的倾心提供了一个契机。

看到了陆娜给我的一大堆东西,又重读了你的信,我花了一些时间消化,现在,我想说一些发自内心的话。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自己家的房子,那里承载了太多压抑的回忆。是你的存在,才让这里重新充满阳光。在墙壁上挂照片的人是你,在阳台上每天给花浇水的是你,每天早晨帮我掖好被子的也是你。是你的存在,才让那里变成了真正的家。

曾经的我虽然看似公主,但事实上只是囚徒。虽然拥有财富,却只是被用作日复一日麻醉自己的酒精。没有朋友,没有闲聊,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了解别人的心思与经验,有的只有命令,和被高塔窗子锁住的月亮——那些我没有的,都是我想要的。

如果刻意避开自己想做的事,人就会慢慢干涸,最终和一块石头没两样。所以,做些让自己能够拥有时间流动感的事,就很重要。

医学上把人的死亡时间定为停止呼吸的时间。但生物性的死亡,对于有精神世界的人来说,好像并不能算一个完满的死亡定义。

因为,即便还在呼吸,活动,如果生活拘束,沉闷,我们也很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

或许很难,但只要在做,想做,愿意做,我们就活着。

大学里,我选了经济和法律双学位。当时大一还没开始,我就自学了两门专业课。那时候,整天泡在书房里,用导师给的课件做题根本做不出,只能一点一点读教科书。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

我想说,那样的日子虽然苦,但其实我是能感到幸福的。

每当难过时,心里总会有一个她。

——并不是刻意想象出来的。她的出现像是春天的细雨,夏天的晚月,秋天的白露,冬天的火堆,随四季轮转,随日月更迭。

渐渐地,她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渐渐融化,化作流淌着的蛛丝马迹闪耀在大大小小的记忆碎块里,用温暖将它们的裂隙弥合。

怀着希望,认真做一件事,所带来的对自己生命的扩展,就会有这种力量。

烦心了,就想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了你,会如何开场;无助了,就去门外给那两棵彼岸花浇水;深夜结束忙碌走在街上,会想月亮的皎洁你也会看到。就这样,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所以,你发现了吗?

其实相信的前方,本就不需要什么承诺。我们就生活在那里,那就一切都用双脚去丈量。我记得,这也是十二年前的舞台剧上你说过的。

紫娑,你作为第一个让我明白这些的人,给我的希望,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你的出现带给我极大的勇气,让我正视自己的生活。

回忆起当年,已经是十二年了。

​当时那个的我回首,已经走了这么远。

​虽然有遗憾,有痛苦,但也有快乐,和弥足珍贵的东西。

​所以,如果说丢掉所有东西,从十二年前的节点开始另一种生活,我会这样选吗?

开心和伤心总是一并来的,正是明白了这个,所以,我不会想要重来。

人生,就是这样一种有意思的东西,

那个高中的我,是真的一路走到现在的。

所以,即便前路未卜,我也绝不会停止,绝不会退却和选择遗忘。

我最不后悔的就是遇见你。

我得知自己精神障碍的那一刻觉得非常难过,质疑自己是不是配不上和你在一起。但许尧和陆娜说,你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拒绝我。结合手边所有的东西,舞台剧录像,剧本,我写的日记,你的患者观察记录,病历单,以及我原以为是幻想中的记忆,我得知了你离开的原因:你不解释这次回来的缘由,不讲自己的过去的事情,或许大部分是出于某种愧疚吧?以及,觉得我身上的伤痛与你有关——

我猜,你会认为你十二年前的不辞而别是一种背叛,或许会认为我的精神障碍是因你而患上的。但,那都并非出自你的本意,更与你毫无关系——你是一个有金子般的心的人,只有最为温柔善良的人才会把这些灾祸的原因往自己身上揽。你明明也是受害者啊,不要这样想。

那之后,某些像是梦的回忆涌了上来,在我去找你之前,它们迫使我必须要分清想象与现实的界限。当我发现,其中大部分的经历都与你有关时——无论是开心的还是伤心的——这令我感到幸福。我想说,就算我早知道自己有精神障碍,我也依旧会一遍一遍写下我们的日记,一次一次永不放弃地寻找你。对我而言,那些是最珍贵的东西。

比如,我们要一起把之前我们去过的地方都再去一次。我们步行去学校,牵着手看街边的榕树,一起去学校附近那家烘焙坊吃东西,一起去曾经我家旁边摆摊卖绣品的那条路。那时候,你再煮港式奶茶给我喝。对,还要再挑个日子趁中午的时候去花园里小憩,你再偶然脱口而出,说‘春天的熊’,等我讲,‘这里可没有长满三叶草的山坡……”

我想,这精神障碍,治不好也没关系!你给了我最初的光,而我,也要为你做些什么——

而我想到了给你写信,一有空就写,每个时空都写,一直一直地写下去,确保你一定能收到。现在,学校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我正在长椅上给你写信呢……

原来,我在梓婳心里是这么重要。读着信,那个同时逃避着过去与未来的我,曾经秋后蚂蚱般地贪恋着与她的缘分的我,得知噩耗后想要一走了之的我心里的恐惧,愧疚,诘责,全部化作暖流,从心脏的鼓动流经全身各处。我平静下来,胸腔里颤动着,眼泪再次模糊视线,可这次,心里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某种温热的回响。我将梓婳的信紧紧按在心口。

梓婳微微抬起手,浮在我脸旁的半空中,浑身轻微颤抖着,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眸子里,跃动着刚才从未有过的亮光,正在不断流转。

是了,这就是Luna和许尧提到过的,梓婳将能未能把一切记忆串联起来的时间!

而我,决定相信自己一把。

下一秒,冰凉的吻附上我们两人的唇。

梓婳的眼睛里,正有什么变得不一样,闪烁出点点光芒,像是潮汐上的月光,像是乐章的华彩,像山泉灵泽,像天边的流星,接着,流光旋转着,凝聚着,塑造成了某些东西,还在继续变换,某些东西穿透了另一些东西,反复交融,某些东西正在弥合,最终的一刹,像一把抓住了风筝的线,像是陪伴,像是默默守护,像是思念与牵挂,像是渴望,像是某些东西终于回来了一样。

我感到眼睛里有什么色彩填补进眼前的世界,点燃了前进的念想,所有的事物因此而明亮起来。

梓婳眨了眨眼,浅笑着擦拭我的眼角,随后和我额头相抵。

“紫娑。“

话语温柔而坚定,像是某个邀约,像是约定的兑现。

房间传来巨大的震动,一瞬间让我们脚下失衡。

电锯仍在不断迸现火花,房间内越来越热,被电锯切出的环形边缘正发着红光。梓婳伸手按着额头,现在,我也感到脑袋里有刺痛。

我咽了一口。

“它们快要进来了……而且,雾气还在……

“求救也电话拨不出去。”

“那应该是她在学校里装了信号屏蔽器。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但这里,已经是学校的边角了。它们也马上要进来了。”我说着,又偶然想起了这里相对于聆花校园的位置,想起了这里有妤汐所在的音乐专业楼层,和晴唯口中的”聆花最高的教学楼”。

“就算我们能跑出去,也来不及跑到别的教学楼。再说,一直这么跑下去也只是饮鸩止渴……要怎么办呢……”

“有了。”梓婳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定位,和正在拨打SOS的界面,

“我们去楼顶。”

“可是,信号不是已经被屏蔽了吗?定位也是传不出去的。跑到楼上估计也是一样的结果。而且,去了楼上就没有……”

“信号屏蔽器的范围,只可能在聆花校园内,她是不敢惊扰到外面的。对,这里经过的车和人都不少。”

我仍在思考梓婳的含义,但身后又传来一阵巨响。泛着红光的切口已经有了一半还多,马上就会成型。我望向窗外,窗栅栏也已经差不多被切开了。

“至于现在……”梓婳走向窗边,与窗外正在切窗栅栏的身影对视,它戴着笨重的目镜,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甚至把电锯往窗子里又探了些。梓婳从旁边抄起一把椅子,用力打碎了玻璃。玻璃的破碎声穿透了电锯挥舞时震颤的低频。

另一边门外的电锯的声音停止了。“它们已经进去了,人抓到了。快去外面,从窗子进去汇合!”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梓婳瞬间打开大门,和只身一人的母亲四目对视,随后一下将她推倒,牵着我的手上了楼梯。

我们一直向上跑着,楼梯的走廊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梓婳的手温暖中带着坚定,稳稳的。

楼下传来梓婳母亲的喊声,“快回来!她们在这!”

不一会,纷乱的脚步声填满走廊,不知道有多少人。

我们只是分离跑着,短短的四楼仿佛比我走过的任何路还长。

我回想起和梓婳的初见,骄阳静静伏在她的脸颊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灼人的热浪,蝴蝶停留在她的指尖上。

我看到她刚从早班车上下来,和我并排走在榕树荫下,伸手往我嘴里塞巧克力。

我记起和梓婳一起到白露烘焙坊吃东西。

我看到第一次和她一起上的第一堂厨艺课,我们做的木槿花粥。

我想起我们的中秋夜看的舞火龙,放飞的孔明灯。

我想起了梓婳周末去我家,我们一起做的丝袜奶茶。

我想起梓婳和我在舞台上的身影。我执剑的感受,和她望穿秋水的目光。

想起梓婳送我的生日礼物。

时隔十二年再次见到梓婳,她的短发让我有一瞬间微微失神。

梓婳被一群孩子哄骗到医务室,我为她捏肩膀。

我们成了戏剧指导老师,一起念台词对戏。

我想起我们一起送孩子们去剧院观摩舞台剧,我送给梓婳的纸花,和回家后梓婳先于我的感谢。

我们在临江公园的约会,我在植物园里为她涂防晒霜,她高高地抱起我去拿心愿卡。

是啊,梓婳说的对,发生了好多珍贵的事啊。

这些,我不会忘,永远不会忘。我们,要一起继续走下去,不管前方有什么。毕竟,不论什么困难,不都一起闯过来了吗?

我也不后悔遇见你。

紧握的手里攥着迄今为止我们的过去与现在,而我们,还有将来,一定有将来。

四楼的高度渐渐消失,眼前终于浮现出一抹光亮,是破晓,通向天台的门的轮廓触手可及。梓婳将我护在身前,轻轻一推,我迈步,踏出了阴暗的门洞。

身后的梓婳瞬间被来者扑倒,在地面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随后被很轻易地一左一右按下。原来天台已经有两人把守,身后,一群白手套也跟了上来。

梓婳的手机飞在半空,画了一个弧线,随后掉在我面前。

“停手吧,你们已经没有路了。”梓婳母亲也上来了。

梓婳被死死按住,自始自终,她没有机会和我说哪怕一个字,但感受着她的勇气,我的勇气,我们的回忆,我们的愿望,望着她在空中带着弧线飞旋着,落在地上完好无损的亮着SOS的手机,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的,我明白了梓婳的想法。我抓起手机。后退两步,我的背靠在了栏杆上。我用余光往斜下方瞥,楼下的景物很小很小,是了,得益于聆花不在市区,周围才有那么大一片榕树林和草地。天鹅绒般的草地上撒着路灯和花儿门,它们还在酣睡,只有来往的车流依旧。

“我说停手!”

我没有理会她,抓紧手机,向外面的方向用力一抛。

虽然聆花内装了信号屏蔽器,但这栋聆花最高的教学楼四楼的高度,足以让它飞离聆花的范围,落在松软的草地上。

手机在半空中画着弧线,折射着黎明破晓的光。

我又想起自己抓着克莱因蓝彼岸花吊坠扔出去的场景,那时,我认为这个动作暗示了我们的终局。

但现在,这个动作代表生。

2018年6月9日。

“下面开庭。

本院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及相关法律规定,对本案被告人进行公开审理。经查明,被告人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等手段,侵吞他人财产,对他人实施非法监禁,使用暴力手段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形质组织。投放毒害性物质,危害公共安全,为谋求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

“根据我国法律相关规定,现做出如下判决:被告人犯侵吞财产罪,故意伤害罪,行贿罪,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投毒罪,非法拘禁罪,情节恶劣。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四十一(41)年,立即执行。”

那天夜里,几辆警车拦住了把我们塞进车里,仓皇逃窜的梓婳母亲。

现在,梓婳正在看着被告席上的她,她站在那里,被刚刚败诉的辩护律师搀扶着。眼神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41岁。

学校内。

“千寻,你往那边站一站,给我留个位置嘛……”

“行了,一会我就得上演讲台了,你以为我爱跟你挤在一块……

“嫌地方小的话,你抱我一下。

“总算结束了。看到这一天,真不容易啊。”

“陆娜不知道去哪了……”

“她啊,被一群女生拉着合照呢。怎么,秋苓才离开她10分钟,就体会到独守空房的落寞啦?”

“对了妤汐,你想好去哪所大学了吗?……”

“她肯定去给林妹妹做学姐去呗,就上次她们约好的那个……”

孩子们正在欢呼雀跃着,不同班级的班主任正在给她们检查礼服的穿戴。

今天,是她们毕业的日子。

“同学们,上午好。今天,是一个隆重的日子。我们2015届的学生们已经到了毕业的时候了。请允许我代表学校,向即将踏上新旅途的各位致以最诚挚的祝福。

“回想起这几年的学习,生活,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快乐,当然也难免有失落,我们经历了无数的挑战,也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在此,我很荣幸能够见证你们的成长和蜕变。这让我也想起了我在这座学校的学生生涯。

“希望大家能够走出自己的路,不放弃,坚持自己的念想,收获自己想要的人生。”

梓婳说这句话时,微笑地看着我。

“无论走到哪里,聆花都是你们的家,永远为你们敞开大门。如果想念老师,想念教室,或者想念校园里的花园了,记得常回来看看。”

“同时,给大家一个好消息,从你们开始,所有的聆花学生可以凭借课程成绩申报12所英国的大学,学校名单会稍后公布在手机公众号。”

一阵掌声响起。

“最后,我想说今天并不是真正的道别。今天聆花开派对,玩得尽兴!所有聆花学生还可以去黑露烘焙坊免费用餐!别忘了一周后还有毕业旅行!”

“噢噢噢噢噢噢~~~~”学生们短暂的齐整队列又变成了一片浪潮,随后四散开来,有很多跑上了演讲台和梓婳握手,梓婳简直是被她们挤着下来的。

“梓婳校长,Suzy老师,我们想和你们合影,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梓婳和我被学生们拉着合影,一拨一拨人来了又走,前方仍然想要和我们合影的人流却越来越多,逐渐把路围得水泄不通。我看了看旁边的晴唯也是一样。

趁着人流少一些的空档,我跑了出来,来到了花园的长椅旁,总算松了口气。

远方似乎有某个身影,正在与阳光下的半球形穹顶洒下的光芒辉映。

“Luna?”

Luna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依旧保持侧身靠着树的姿势,往我身后一指。

我回头。

梓婳也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束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阳光暖暖地倾泻下来,柔风吹过,花木的枝条摇曳着,像是某种致意。

什么话都没说,一个吻轻轻贴上彼此的唇。梓婳托着我的脸颊,随后,我们久久对视着。

原来,希望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不论过去如何,只要爱是真实的,就足以让两人穿透思念,守护诺言,再彼此相伴着,继续走下去。

“紫娑,你又把它戴上了啊。我还以为是我找不到了。”梓婳轻点了一下我颈间的克莱因蓝彼岸花吊坠。

“对啊。你说你喜欢,我也觉得我戴起来好看。”

我伸手,也轻点了一下她耳旁的克莱因蓝耳坠。

“噗。我可以理解为,罗密欧吻醒了朱丽叶吗?”

“当然,说是嫦娥和羿彼此救赎了也可以。”

“多亏了许尧,听说在警局上上下下费了很大力气。同时还有陆娜,以及晴唯,和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孩子们,为我们四处奔走。

“现在,我可以对你说一句‘欢迎回来‘了吗?”

“嗯,不过……我好像记起来,有几次中午我做好了饭,某人和我说去开会,却背着我和Luna一起去川菜馆了吧?”

“啊?额,嗯。”

“那,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好。”

“第一,以后不许背着我去川菜馆。你的身体还还得养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先多吃些清淡的。”

“好。”

“第二,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又是一个吻,在这片花园里,时空的两个彼端的记忆辉映着,照见着尚未可知却璀璨的未来。花园中,风像一首曲子,吹动着花木簌簌作响,包括我们的鬓发,栀子花开得格外美。在这片草地上,花海飞扬。

(HE结局,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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