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时常做同一个梦，梦中我被和煦的朝阳扰醒。我用胳膊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居然犹如脱去了所有的肉与骨，徒留灵魂般轻盈。
我是有灵魂的？我如是叩问，但话语如同石子丢入万丈深谷般不得回应，而随后，倏然发觉自己身处梦境的我仿佛就是那颗石子，被某股力量抛向昏暗深渊。
犹如从高空坠落般痛苦，强烈的失重险些将我的脑浆挤压喷溅而出。片刻，恢复正常的我出神地望着淡粉色的墙壁，一阵瞳孔地震，紧接着伸手捏了捏被子，因蓬松的触感而长舒口气，对周遭平淡的一切感到欣慰。
与父母悠闲的享受早餐，和三五好友一同上学，在化学实验课上与喜欢的人分到同一组，我们俩还约好了周末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晚上回到家，母亲悠哉的倒在沙发上看肥皂剧，告诉我父亲还在加班，但暑假可以一家人一起去海边玩。
我好开心，我还没去过海边，我相信一望无际的海洋能包容万物，与天空相接的它或许能直通天堂……
……
这就是我的梦，当我真正从梦中醒来，眼角总是有些湿润，但心情却很舒畅，所以那眼角的异常必然不是源于眼泪。清醒后每每在脑海中咀嚼这眼角的湿润感，心情就不免会低落下来。我会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句话也像梦中的石子一样了无回应。就因我没真正的问出来？那么为什么不张口大声发问呢？难道只是因为我心中或许早有答案？
面前床头柜上的闹钟，最短的指针指向七，我心头不禁一震，但忽然注意到耳边回荡的蝉鸣声。对了，现在是暑假。
手里依然攥着被子，却没有梦中感触那般松软，或许是下了一周雨的缘故。
雨季，我不喜欢。我喜欢观雨，但讨厌被淋湿，更厌烦被那潮湿的空气包裹，正如我喜欢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但沐浴阳光片刻就会厌倦。我其实最适合家里蹲。
气候的雨季遇上了心灵的阴郁，未免有些难言，当然，我不是一个人。有姐姐在，我不必自己孤独的在床上抱团，郁郁寡欢。或许这也是我绝对不能出声发问的原因之一。
懒散的翻个身，身体的沉重感如同将梦中的骨与肉一同连带着，简直有两个我的重量。姐姐倒是一脸放松的侧身面向我睡得正熟，黝黑的长发散乱的向上铺展在枕旁，上侧的手臂压住头，同侧的腿也完全骑在被子上。真的好奇这种发型是怎么睡出来的，睡相真的有够糟糕。
“我脸上有东西？”
姐姐像是怕吵醒婴儿般轻声说道。她睁开双眼，将那温柔的双眸映入我的眼中，轻轻地发笑，身体随之微微晃动，使得几缕头发从她的脸颊滑落。
“不能看吗？”
“别人当然不行，但宝贝妹妹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姐姐伸手轻缓地捋着我的头发，因为它们的长度仅能及肩，所以这种动作在我看来就像被姐姐抚摸脸颊，顿时感觉脸热热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语言上提出抗议，而实际却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向姐姐移动，显得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是个时常不安的人，即便听见有人吵架，或是大声喧叫——就算那一切我毫无关系，也会感到不安，所以我喜欢与姐姐这样互动……我很安心。
“是是是，已经是变成大姐姐了呢，”姐姐说罢直接用手捧起我的脸，那双手好凉，湿漉漉的，“瞌睡虫，起来吃饭吧，我饭都做好了。”
“欸？”
“‘欸’什么呢，不是说好今天要去海边吗，八点半的城际列车，再不起来吃饭可就赶不上了。”
可恶，原来最糟糕的人是我。上周的天气预报就说今天会是这个月为数不多无雨的日子，既然能听到蝉鸣，大概正是如此，明明对海边期待以久的我居然会睡懵忘记这件事。
简单洗漱，来到餐桌，桌旁只有姐姐一人，这是我家的常态。早餐是蔬菜沙拉，吐司面包，一杯牛奶和一块煎牛肉。以我们姐妹的习惯，肉类在早餐餐桌极少出现，看来姐姐今天真的打算要大玩一番。二人沙滩排球？游泳（反正我是一定要带游泳圈才敢下水）？捡贝壳？堆沙？还是两人安静的游走海边欣赏风景？有些期待。
城际列车上的两小时被姐姐直接睡了过去，嘛，毕竟昨晚我睡时姐姐刚刚开始看一部电影，她肯定又是熬到很晚把电影看完。我呢，刚上车时刷刷手机，后来将注意力放在窗外风景上，但风景掠过太快，无暇欣赏，反倒是这满是残影的画面对我用出了一计致幻，使我也不知不觉也睡了下去，因此我们二人险些坐过站。
“是海！”
站在海边，我发出如此感叹，但被它的一望无垠所震撼也就只有一瞬间。天气很是阴郁，海风也格外慵懒，悠悠地打在身上，一点干劲也没有。向远处眺望，天空乌蒙蒙的，海水暗淡昏黑，水天相接处倒是清晰可见。它们也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散发出一种“我们很无聊”的气场。
当然，今天我的心情可与天气截然相反，即便是这种天气也不会削弱我与姐姐在一起的快乐心情。这种话会显得很造作吗？家人之间相处久了或许会生厌，再不济，相互之间总会有闹矛盾的时候，“只要在一去就会很开心”这种话太造作了。
细细想来，对我来说，大概已经体会不到上述那种“生厌”的感觉，因为真的没什么值得生厌的存在了。我是多么渴求与人交互，或亲情，或友情，或爱情，或是别的什么，怎样都好，但到头来我的世界竟只剩下了姐姐一人。我希望她多注视一下我，我甚至希冀她的世界里也能全都是我一人。别再把我丢弃在这冰冷的世界了，姐姐，别让我孤身一人，在这空荡无际的世界。
啊，辽阔的大海，冰冷的海水，了无夏的气息。海洋深不见底，或许它能通往地狱。
好可怕。
“小恋！”
“啊。”
你来拯救我了？姐姐。
“很冷吗，我看你有些发抖。”
“没，别担心我啦。快点去玩些什么吧！”我挤出一抹自认为自然的微笑，最近我很擅长这个。
“真是的，不舒服可要跟我说哦。不要强撑，知道了吗。”
我是被姐姐说教了吗？是我让她露出这般担忧的神情了吗？好开心。让我全心的只在乎你一人，或是让我学会厌恶——让我去厌恶整个世界吧，姐姐。你跑在我身前，慢慢远去。我视野中的沙上渐渐爬满你的印记。你放缓脚步，停下来，蓦然转身，含笑着向我轻轻招手。
你在呼唤着什么？海风忽然强劲起来，将你的话语向我吹来。风带起你的长发，它们的末梢一缕缕的指向我，仿佛在控诉我的自私，它们要抬起头来刺向我——而它们又略微垂着头，不愿正眼看贪婪的我一眼。
“这就来！”
我很高兴，不，是庆幸，庆幸往事没有使我们分离，庆幸如今你呼唤的，是我独属于你的称谓……
……
抱歉，失态了。我平常并非如此，只是今天望着宽广又阴郁的大海，仿佛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就当我是在抱怨漫漫雨季一时不得停息吧。
我们此行的行李很少，仅有泳衣、防晒喷雾、需要更换的衣物和浴巾这种必需品。原本还要带游泳圈和排球，但就今天的天气而言，不适合这种“阳光项目”。泳圈海边一定可以租，所以作罢。不料天气原因不能下海，甚至连二人戏水这种海边常驻活动都无法进行，二人也就索性干脆也不换泳衣了。
是我心急了，这种天气就不适合来海边吧。
只要和姐姐在一起我怎样都好，但姐姐是否也在内心如是所想，我不得而知，所以我开始拼命的想该如何活动不至于让姐姐感到无聊。对，还有沙子，一起来堆沙堡怎么样。
“嗯……”
姐姐将食指放在下巴上思忖着什么，蹲下握起一把沙，将其搓成球状后轻置在地上。沙球刚一放稳就坍陷下去，根本无法定型。
“雨的缘故呢。”姐姐像是在询问我的意见般如是说。那怎么办？去做些什么？若是现在就在海边散步，下午该做什么？就算我觉得一直在海边散步也无所谓，但姐姐呢？
“怎么又失落起来啦，”姐姐以略带俏皮的语气说，她站到我面前，用手捏我的双颊，“放心，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先找餐厅吃个午饭吧，下午的安排就交给姐姐啦。
“好吗？”姐姐片刻后补充道，她转身面朝大海，张开双臂，海风忽止，随后以更强劲的姿态迎面袭来，“你最近有些奇怪吧。”
“是吗？”
“偶尔发呆，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还会颤抖之类的。不要总把事情憋在心里，偶尔和我也聊一聊嘛。”
“……”
“也罢，这么问你，你也是不会说的吧。先去吃饭吧！”
姐姐深吸口气，又沉重地呼出，随即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而后蛮有精神的迈步向海岸的反方向走去。以我的视线看不到姐姐的表情，只知她的语调消沉，而后重新振作起来，像是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并且坚信着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说实话，我早已察觉自己对姐姐的伤害，却不以为意，真是自私。
我知道与人的沟通是必要的。将自己的烦恼困苦向信任的人一股脑吐出或许真的能轻松，但前提是我的烦恼真的能转化为语言。或许经过数万年的进化，人类的思想已经和语言深度绑定，但思想中某些奇妙细微且无比重要的东西总是不得言表，它们就像捧在手中却总能从指缝溜走的沙，在用力也根本无从抓住。即便用语言将其大概传达给姐姐，她也只会感到恐惧，对自己身边有这样的每日作伴而感到害怕。
情感上与事实上都无法言说的这些，我该深埋在心底，若是将它们偶尔反刍咀嚼，只会徒伤自己最爱的人。
“抱歉。”我下意识地低声呢喃着。
“你说什么了吗？”
“没。我饿了姐姐，我要吃烤鱼！”
这样就罢，暂且如此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