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小缘，如果你能叫我缘姐姐的话就更棒啦！”
“啊……哦。”小恋木讷的回应道，而小缘仍在不以为意的傻笑着。话说，怎么又来了个“小”字辈的人物啊，有点审美疲劳。
“记住哦，是‘缘分’的缘。”
不对不对，肯定是“断垣残壁”那个“垣”，高中文体节朗诵时，舞台萤幕上打着那么大的“xx垣”。欸？她叫什么来着？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称呼“小缘”，仿佛她根本没有本名似的。
我现在对其本名的印象只有看起来非常像男生这点，毕竟是本意为“墙”的那个“垣”嘛。
“不能说哦~”小缘以咬紧牙槽的语气朝我低语道，看来她真的很在意这个，“好啦，我就不打扰二位约会了。”
“欸？居然认为自己会打扰人，真不像你。”
“诶呀，其实我今天也有约啦，要是迟到了那家伙非得吃了我不成。走啦。”
真是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啊，大概是小恋应付不来的类型。
小恋双手捧着茶杯，一口口嗦着红茶。她视线始终朝向杯底看得出神，仿佛能看到杯中的别样洞天似的。我也学起她的动作，但视野中只有一片红茶与翠绿杯底叠加而成的剔透色彩，此外别无它物。
以往经验来看，小恋的视线绝对是涣散状态，如果此时和她搭话就会吓她一跳，然后出言搪塞说自己没事。即便我对小恋这个状态已经了如指掌，但她在过程中到底在想什么，是否真的没问题，我很难得知。
大概从三年前，父亲去世一个月后开始，小恋就时常这样了。我起初很担心，打电话给妈妈说要不要带小恋去医院，小恋对此甚是抵触，只得作罢。在我考上大学后，小恋的状态有所好转，我也就不再把此当回事，确切的说是不再把此当作是“生理异常”。
我很严肃的声明一点：这并不是说我认为小恋她不重要，相反，她是我最最最最重要的人。我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感觉小恋像被太阳曝晒的土地一样渐渐失去水分，开始龟裂。雨季遥遥无期，徒有我的汗，泪水和血液，无法治愈这干裂的大地。
……
在红茶见底后，小恋终于精神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动身。突然松懈下来的我先是深吸口气，又怕被小恋看出我的松懈模样而摆出笑容，用鼻子缓缓将送气而出。
在前往海洋馆前，我们先去超市补充了两瓶矿泉水，出门在外水可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
因购置学生票而在海洋馆门口耽搁片刻，偶然听到广播在喊“因演出舞台维护，今日不开放海洋动物表演”，好可惜。小恋也一副失落的样子。说实话，有点开心，这说明她很喜欢海洋动物吧。毕竟这趟旅行是我擅自规划的，要是小恋觉得无聊我会很困扰。
在海洋馆门口领取二十元代金券后就可以进入馆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石山，上面有黛绿青葱各式热带风格的植物装饰——是热带海洋区。虽然上次来我就不清楚这种热带雨林风格与海洋生物有什么关系，但妈妈和小恋都很喜欢这里。
“像真的雨林一样。”小恋环顾四周，然后一脸得意的掐腰看着我，像是在说“我还记得哦”。
“按顺序逛？”
“嗯。帮我注意一下射水鱼。”
“要我抱着你看吗？”
“不用啦！我已经长高啦，能自己看的。”小恋还是掐着腰的状态，侧过脸去不再看我。她嘟着嘴，稍微鼓起脸颊，在馆内昏黄的灯光下我偶然发现，她脸上面挂着一层好看的胭脂色。
“是金帆船和帝王三间欸，”小恋直直盯着金帆船鱼，脸都快要贴在玻璃上，“这个金帆船和我印象里不一样，感觉老气横秋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帝王三间的差别更大些。”
我印象中帝王三间像是细长纯金，背上被刻蚀出长长黑斑的类型，但今天再看倒是觉得背部略有泛白，暗淡，没有曾经初见的那般有“帝王”气息。
一只慵懒地靠在礁石上的帝王三间摇摇尾巴，迅速跑开了，原来一有白鲨飞快的游来，险些与帝王三间撞个满怀。这只白鲨可没有“鲨鱼”本该有的那种气势，但表情倒是凶凶的。嘴角向下快要咧到侧腹去，通红的眼睛瞪的溜圆（虽然鱼大凡如此吧），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姐姐你看，像不像？”
小恋转过头来模仿白鲨做出表情，有些滑稽好笑。
“一点都不像嘛，怪可爱的。”
“蛮凶的好嘛。”
我们很快就逛到了射水鱼旁，射水鱼所在的鱼缸有点高，比较小的孩子很难看到，所以上次妈妈就把小恋抱起来看。小恋说想看它们喷水，于是妈妈就这样抱了好半天，直到手臂麻了都没等到它们有所动作，在鱼缸里悠闲逍遥的很。
当时我倒是踮起脚就能看到射水鱼缸中的全貌，还和小恋炫耀了一下。
“看来今天它们也不打算喷水呢。”
“欸，小恋，这不是？”
银白的射水鱼将头探出水面，一根细小水柱从其头部瞬间喷射而出，但好像水柱和虫的缘分未到——它们简直是擦肩而过。
“看到了看到了。”
“好快。”
“我好像一直以来期待过高了。”
小恋叹口气，说还好今天母亲没来，不然很可能也会对射水鱼的表现感到失望。妈妈吗？我猜远在欧洲的她大概更容易看到海洋动物，说不定早就失望过了。
比起热带海洋动物，我其实更享受接下来的海洋世界，那种被蔚蓝海水所包围新鲜感，在庞大的海洋动物下自己的渺小感……总之，只要身处那里，就会被万分震撼。还会道出些不适宜的话，就像上次那样。
“爸爸呢，为什么不带爸爸也来看看这里呢，好漂亮！”
当时我扯着妈妈的衣角，这样说道。妈妈一阵语塞，苦笑着，一言不发。小恋从小就很会读空气，比我更早的发现了妈妈的异常而低头默不作声。
片刻，妈妈牵着小恋的手，蹲下，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你看啊，爸爸他不听话，又不给你们买好吃的。他都不愿意带你们出来玩。咱们不带他玩。”
当时发生了这样的事。
在妈妈登机去欧洲的那天早上我第一次向她问起此事，她起初没说话，脸上挂起那天样式的笑。我知道她是不愿提起那个身为“父亲”的人，我也只是想提醒她——她本不必要抛下我们姐妹俩去欧洲，只是她做了件错事。
我在埋怨她。
“等我回来，带你们去看能喷水的射水鱼。”
“其实那天的射水鱼会喷水。在你放下小恋的时候就喷了一次。”
“是吗，那要是我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
“姐姐？”
悦耳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拽回现实，看着现在的小恋，比当时的我还要大上不少年岁。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也越来越不懂小恋了啊。"
"姐姐？"
不，不对，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我没有吧，明明我只是出神的欣赏着眼前各色的珊瑚，看着银色鱼群游动，它们倏然转向，将水的湛蓝映在自己身上。
但我肯定是说出口了吧，因为小恋已经牵起我的右手，将它紧紧握住。我企图通过这只手，以温度为载体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小恋，但事实上现在的我们，即便牵起手也无法心意相通。
庞大的鲸悠悠游来，使得鱼群溃散。银色的它们或是变得暗淡，或是维持湛蓝，抑或逃窜到玻璃前表现出纯粹的银色——它们如满天繁星般。
不是这样的小恋。我猜她一定会误会我方才的话，我有这样的自知，但我的解释又一时无法言表。
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啊，是我最亲爱的人。我想走进她的内心，但那里就像初春清早水面结的冰，一触即碎。
我曾被很多人欺骗过，同学，朋友，亲人……仿佛全世界都是骗子，是混蛋，我讨厌他们。如今我释然了，我接受了满是骗局的世界，即便失去它我也不感到可惜。唯独小恋，我只希望清澈的她能在我身边。而她，仿佛随时都会转身走开。
鱼群溃散后又汇聚，即便失去其中某一两条银鱼，或是某些银鱼进入了新的群体，它们都仍被称之为鱼群。而我们作为姐妹，妹妹却只能有唯一一个。
也就是说，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小恋的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