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芬的娇小背影因愈发接近消失点而越来越小，在彻底汇成一点前转弯，彻底消失于林立高楼中，我不禁长舒口气。
我开始怀疑起今天的经历是否真实。
我可能只是因为无法画稿而逃离家中独自玩乐，去看了有趣的马戏，然后在快餐店独自盯着窗外发呆，甚至失智的觉得外面的世界亦如马戏一般。
我自顾自的逛了书店，商场，而后兴致全无，乘车回家。
我甚至觉得成为画师也是自己的臆想，那些都只是梦中泡影罢了。
本应是这样的，但仔细想来，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习惯独自行走的人，这与我的怀疑大为矛盾。
因为害怕世界而一定要与人同行，连独自发呆也会感到孤独，而社会是人构成的社会，人能所处的世界也无非就是社会中或社会边缘，从而，害怕世界也就意味着害怕人。
所以我希望与人来往，又畏惧他们。不知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个矛盾的人。
多亏了小芬，还有小缘，我才能像现在这般独自站在地铁站前吧。
为什么她们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产生交集？想不通。
小芬是出于怎样的心情与目的，对我说出中午那番话，我更是万般费解。我只能感受到，她没打算伤害我，反倒是想将我推向某个我至今未曾踏足的“安全”方向。
回家的路上我继续咀嚼着那些话。穿行的车流，对侧的马路，排列整齐的建筑，都宛如静置的背景。黄灯，红灯，绿灯交替，我跻身人群，穿过这片背景，而后融入新的背景中。
“明明今天没下雨嘛。”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全天降雨，但实际上下午甚至有些许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我当时甚至以为要晴天了。
我仰望天空，阴郁昏黑的云悠悠飘着，好像随时要下起雨来，其旁行动更快的薄云，颜色也更淡，像是漆黑森林中的雾霭。为什么我会觉得是它们在阻止雨的倾泻？
天色更暗了，是黑天了？不，现在可是夏日，即便是五点半也应该天色依旧。不好，是要下雨。我用力摇头将自己从幻想中剥离，加快前进的脚步。
现实与心灵总要有一个在沐浴阳光，否则一切皆是阴暗，潮湿，再充实也不可得见，仅是空洞，仿佛其本不存在。此时天空或许抑郁暗淡，可我马上就可以见到我的太阳啦。
一进家门就嗅到的豆角炖肉的味道，换好鞋来到客厅，向厨房一看就发现正带着粉色围裙做饭的小恋。
“姐姐回来的正是时候呢，马上吃饭了哦。”
我换上居家服，在餐桌上摆好碗筷，然后打算在沙发上休息一会。
电视是关着的，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蓝色封面的薄本，下面压着一个略厚略大的笔记本，定睛一看，是《暑假作业——数学》，对哦，高中生是有暑假作业的，小恋还真是辛苦啊（当然身为大学生的我也是有好好学习的哦，大概）。
出于好奇，我拿起来翻看。小恋的字迹很是优美工整，甚至上面写的英文字母也像是书法一样，相比之下我的字迹就没那么方正自然。高中时老师说我的字是刻意画上去的，不难看，只是没有刚劲的感觉，但具体要如何写才能像是“写字”，我至今仍不得要领。
“这页是圆锥曲线……然后是……导数……”
算了，今天对数学有点提不起兴致，还是放下为好。
“来吃饭吧。”
今天的晚饭果然是豆角炖肉呢。我依稀记得今早做饭时冰箱里没有豆角来着。
“我下午去了市场。肉也是今天刚买的。”
“让可爱的小恋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去市场，真是罪过啊。”
“少拿我找乐子啦。”
晚饭氛围和平常一样，主要是聊聊今天我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小恋好像很喜欢我说的马戏表演，过两天想和我一起去看。
小恋丝毫没有和我提起关于我作画师画稿的事情，这点很奇怪。虽然她即便问了我也毫无准备，甚至有些庆幸她并未提及此事，但是，小恋是会将想法憋在心里的性格，昨天海洋馆里那个坦率的小恋仅仅是“海洋馆限定角色”罢了。
她真的不打算问我吗？还是她已经有了什么定论呢？
我有些不安，但这种事情不是我该问出口的。你要是问我这样真的可以吗？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像煮黏了的八宝粥一样混沌。
吃罢饭后我本打算和小恋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一想起稿子还没有进展，便躲进我们的卧室里准备工作。
几乎从接稿开始就没在家里工作过呢，小恋给出的反应仅是“哦，去吧。”，倒是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来。
……
我好像马上就要知道怎么画了，可能吧。修修改改，一转眼竟已经十一点了。
“姐姐画的真厉害呢，那个脸的轮廓，居然一笔就可以画出来。”
“欸？”我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小恋，她正坐在我侧后方的椅子上，探着脑袋看我画画，“看很久了吗？”
“没，五分钟左右吧。”
“这样啊。”
明明是面对小恋，竟有些语塞。小恋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我。
被她看着我就更画不出来了啊。嘛，进展不多，说不定明天一定行呢，还是上床睡觉吧。
……
“我关灯喽。”
一切都归于黑暗，我凭借经验摸索上床。虽然是很薄的夏凉被，被子里却是暖暖的，是小恋的温度呢。她果然就是太阳吧。
我打算摒除杂念，尽快入睡，将麻烦事留给明天的自己。
……
摒除不掉，像是有一百只小鹿在脑袋里乱撞，是完全非弹性碰撞碰撞吗？怎么根本停不下来。
好头疼。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拿起枕旁的手机看漫画。每每看过《摇摆野炊》，《往山前进》，《轻松月季》这类空气系作品，心情都会无比平静。我很喜欢这类漫画。所以今晚选择了《轻松月季》。
画风可爱，叙事轻松，青春味道十足，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世界上真的会存在这般生活吗？看完《轻松月季》最新话后我如是感叹。
……
有时我也会认为这种风格的漫画是“乐景衬哀情”，现实根本不可能如此，这只是我们的殷切希望罢了。
越是不可得到才越要艺术化，越是现实痛苦才越要艺术化，我认为这类作品属于前者。
今晚的我就是这般心情，所以看过漫画后更加难以入眠。
已经一点了啊，我在心中这样感慨。
我收起手机，待眼睛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后，看向小恋。她平躺着，轻缓地一呼一吸，胸口也随之上下起伏。是睡熟了吧，大概。
我侧卧着，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我在专心致志地看小恋。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我也这样认为，但当这般一位可爱温柔乖巧的妹妹躺在你身边时，你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而且我现在不仅想看着她，还想和她聊天，聊饭桌上没说完的马戏，想问她如果她在现场会更关注哪类角色。我想和她聊对于安安的想法，不只是小芬，我还想知道小恋的想法，她会和小芬一样认为幸福与否是个人意志吗？还是怀有其他想法？我还想和她聊……
即便朝夕相处，我也还是有很多东西想和她聊，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我又害怕，害怕某些观点会投射在我们未来的道路上，迫使我们不得不做出抉择。
所以我不敢听。
我怕知道自己可能会因某种事情而和小恋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恶化……
“这是否是我们强加给自己的呢？失去你，我就孤身一人，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催眠。”
我倏然间想起自己在餐厅时，听过小芬言论后的感想。
就是说，实际上失去小恋就无法幸福这件事也是我的臆想，对于小恋也同样如此。想要幸福就必须和小恋在一起这个条件，是我强加给自己的。
身边没有小恋我也可以获得幸福，小恋离开我也一样——我恍然间得到如是结论。
心头一紧，仿佛心跳空了一拍，是因为熬夜了吗？一定是的，一定是……
“哈哈……”
我差点笑出了声。我的视线终于得以从小恋身上离开。
我平躺在床上，用右手手臂盖住双眼，忍不住发笑，又不敢发出声音。
小恋离开我也可以幸福，真是太好了。我真心这样想。
但是，得出的这个结论，就像是在说“你一直以来最珍视的东西其实并没什么价值”一样。
我会因除小恋之外的人而幸福，她也一样……我的幸福也不是什么“小恋和稳定的收入”，或许幸福本身就像是物自体般不可说的东西，一旦具象就会退化为积极情感。所以我们一直都后知后觉的在这些积极情感中寻求幸福，如海市蜃楼，更不如海市蜃楼。
小恋可以没有我而幸福下去，这本是一件幸事，但为何我又从中生出了痛苦哀伤。
为什么……
我是在笑啊，为什么眼睛好难受，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是那所谓的“幸福”吗？
不行，我想抱住小恋，我现在就想紧紧抱住她以证明她还在我身边！
啊……我在，我在想什么啊……
……
仿佛脱力般，我瘫在床上。不知听着床头闹钟“咔哒咔哒”地响了多少久，直到暗淡的窗帘渐渐明亮，我才凭着积蓄已久的困意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