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恋在深呼吸。她意味深长的扫视着台下,而后看向后台,与我的视线恰好相交。
她没做多余的反应,合上双眼,将琴重新架在左肩,而后开始挥动琴弓。
绵长悠扬的开头,令人陶醉的安心氛围。是《沉思》,是马斯奈的《沉思》。
如泣如诉,又深情内敛,如诗人倾诉,如是吟唱。温柔而感伤,热情又冷漠,华丽而朴素……交杂一体,而是沉思。
如身处庄重教堂,又仿若无人市井……
柔和的揉弦,听感上稳重,精致,又稍加克制。娓娓道来的乐句,充满错落性与吟唱感。
这绝对不是一首难曲,但正是这种乐曲,才要精心的,恰到好处的去处理每一个乐句。
小恋的《沉思》,确是这种恰到好处,又与众不同。
是拘束,是解放,是妥协,又是抗争……
是缥缈感!对,总的来说,是缥缈朦胧,如梦似幻。
就是这个感觉!她就是小恋!“小恋”就是小恋啊!
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那个娇小可爱的躯壳中原来真的寄宿着我敬仰已久的灵魂。
小恋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现在仿佛只沉醉于自己的世界般。
她舞动着的身体,既可爱,优雅,又帅气,冷静。
等等等等,我明明还没上场,为什么心跳地那么快。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拉起小提琴时我才会这样心跳加速?
我不会喜欢的只是小恋的演奏吧?
……
G弦的音力逐步减弱,以泛音的微弱音响渐渐削弱直至消失而结束了《沉思》,像是思绪淡去,安然入眠,抑或是在步步沉思后心灵趋于沉静,不再思考。
体育馆内除了我们班的位置外,几乎仍是座无虚席。
观众席一片沉寂,不知是过了五秒?十秒?还是半分钟?才响起零星掌声。
恍然间,掌声如雷,馆内沸腾一片。
此时七号同学的缝纫工作也恰好完成。
“谢谢你小恋!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八号同学上前一把抱住刚刚下台的小恋,而小恋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指着台上,示意他们赶快开始。
“你的琴,”小恋将琴与弓递给我,“很棒的琴。”
她平常的冷淡表情中掺杂些许欣慰,白嫩的脸蛋上浮出一抹红晕。那双红润的唇微抿,却能看出是在轻轻颤动,眉头舒展,又不失看出她的轻松神情。
此刻的她,简直就像是从博物馆油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有一种怪异的冲动涌上心头。
“那个,结束后!可以占用点时间吗?”
我接过琴,旁若无人般的下意识高声喊道。仿佛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就会后悔一辈子,好像若是不叫住小恋,她就会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再说。”
……
我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现场依然是问题不断,比如罗密欧过于紧张唱错了词,众同学合唱时晚了一拍,钢琴的切入时机错误等等……但大家都还算演的开心,台下的观众们也很捧场。
这把琴今天也格外顺手。小恋将琴和弓交于我手时,上面还残留她的温度,琴颈和弓把上说不定还留有小恋已经干掉的汗水。
这把琴就像是被附魔了一样!
不对,我冬青赛时接受了小恋的创可贴,我也被附魔了!
原来如此,所以我这些年才会满脑子都是她,一定是因为我被小恋附魔了。
……
“你有话对我说?”
“啊,不算是吧。”
在班级的大家都兴奋的离开后台后,小恋叫住了我。
我当时只是一时兴起想把她留住,但又完全没想好要和她说些什么啊,怎么办怎么办。
“那我走了?”
“不是,等等。”
“嗯。”
她坐在我之前调琴的位置,拿起仍立在地上的矿泉水。动作不紧不慢,是在等我组织语言?
“今天,谢谢你的救场。”
“嗯。”
“你说过,不会再拉琴了吧。”
“……对。”
“那今天?”
她拧开瓶盖,将水一口气吞下四分之一,而后向我递来水瓶。
“你要喝吗?”
“嗯。”
我现在确实需要喝口水冷静冷静。
嗯?
当我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是小恋刚刚喝过的水时,差点被呛到。我故作镇定的也喝了四分之一,拧紧瓶口,偷偷的吸气,想要使自己赶快平静下来。
脸很烫什么的已经不用在意啦,毕竟刚结束演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为什么总是来和我这种人搭话呢?”
小恋问道,语调极其冷静,像是声带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在冒着寒气。
小恋甚至双腿整个人靠在靠椅上,抬头望着体育馆的吊灯。她在等待我的回应。
这个情况下我必须找个合理理由,否则她一定从今开始疏离于我。我不要。
但我又不能和她说中午同姐姐说过的话。
为什么小恋会说“我这种人”这种自哀色彩的话?她明明就并不弱软弱卑微,现在却总是表现的无力自惭。
所以我总是把控不好和她之间的距离。
“……”
“因为冬青赛?”
这仿佛是个我能抓住的话头,但我仍是麻木的放任它溜走,默不作声。
“总之,是和琴有关吧。”
我不能总是沉默,沉默只是精神上得了绝症患者的一剂麻药。所以我选择点头。
“那……还真是抱歉。”
“可是,你刚刚有上台对吧!”我大概是个情绪不定,且会在沉默片刻后蹦出一大堆糟糕话的人,对于这件事我在此刻已经释然了,“那首《沉思》的完成度和表现力,绝对不是长时间不拉琴的人能做到的。就连天才也绝不可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还是望着灯,那双穿着白色运动鞋,以后跟撑住地面的脚开始左右轻微摇晃。那双鞋的鞋带系成了精致的蝴蝶结,真的好漂亮……
不对,她这是在装傻吗?
意识到这点,我就有些气愤,但完全没气到会让氛围尽数崩溃的地步。我只能安慰自己,毕竟她是小恋,是我言语上难以应付的人。
“那么,你为什么会上台呢?”
“你只有这些问题了?”
“嗯。”
她收回腿,以中指与食指夹住矿泉水瓶口的动作提着瓶子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明明,我还有话想说,我要说什么来着?别走,等我再酝酿一下,一定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想倾诉出什么!
快点想快点想……
真是讽刺,说不定我连自己都不了解。
……
“‘一生只有一次的校庆日演出’,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啊。我大概只是不想让演出因意外而留下遗憾罢了,对我,对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大概吧。”
她留下这句话后,发出一声叹息,向我视线范围外走去。她仿佛以极小的,小到我甚至怀疑她有没有在说话的音强说了“原来你,也只是因为琴啊。”这句话。
不是的!
不是吗?
……
听过她自述上台原因的那番话,不知为何,我的心又开始不安分的跳动起来,与听到她拉琴时的状态大相径庭。
我真的只是喜欢她的演奏吗?因观闻小恋的演奏而心动不已……
那我此刻的心动是?
……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