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欣大学毕业那一年，正是金融危机，经济形势不好，就业行情也不好。她选择了一家传统大中型企业，就是看中了管培生的机会，解决本地户口，收入稳定，工作清闲。就职于企划部，工作内容无非是做做企业内刊、搞搞文化活动等等，貌似要求不高也不复杂。但后来舒欣发现这工作需要极大的忍受力，忍受领导的反复无常，哦，就是要能忍受总裁办主任和大老板的朝令夕改。至于企划部没有经理，由完全不懂企划的总裁办主任兼任，也许是公司为了省钱。领导一般不会瞎指挥，因为从来就没有明确给过指示，舒欣就连猜带蒙硬着头皮干，就算之后被提拔为主管，她还是认为：领导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当然，代领导背黑锅，替拿钱不干事的人擦屁股更是常有的事。
“舒欣，你们部门工作效率低效，我想了解是什么原因？”
“工作低效？主任，我们每个月都有工作报告呈给您，请问您是哪里不满意么？”
“你们经常反反复复来回改，产出低，这不就是低效么？”
“可是，不是因为您和大老板的想法经常变么？”
“什么？我是说你们的问题，竟然敢把自己的问题推给领导？！”
“主任，我错了。请问，你认为低效是什么原因呢？”
“这不是明摆的么，就是你们的能力差啊！”
“能力差？”
“舒欣，这么说吧~你觉着你们有哪些人不胜任工作的？”
“嗯……我觉得大家都还好……”
“舒欣，你是怕得罪人么？老实说吧，我觉得你们部门那个文案女生能力不行！”
“她？她中文专业，文笔不错啊~”
“哪里不错啦~她是经常来回改稿吧，耽搁了不少时间，还影响设计其他工作开展。”
“……”
“还有……那个设计也存在问题~工作不积极，我看他经常等着其他人~”
“他设计能力挺好的，还有广告公司的经验呢~”
“嗯，先就两个吧~”
“主任，什么先就这两个？”
“让他们走人啊！工作能力不行，还强留么？”
“主任，你要跟人事部说么？听说要N+1补偿……”
“补偿？你说什么呢！我是说你想方设法让他们主动离职！”
“啊？我能想什么方法？他们原本做的就没有什么……”
“哪有完人？总有缺漏的地方嘛，办法是想出来的嘛~”
“可……”
“最近大老板在强调降本增效。我们企划部要做出表率！嗯，这是下期内刊的主题，是接下来我们企宣工作的重点，要从多维度多层次地推进这个精神要义！知道么？”
“主任，那……我还是申请辞职吧！是我能力不足，找不出让他们主动离职的办法！”
“舒欣，你这是好歹不分啊！你要走我可不会留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的，主任，我想清楚了！” 舒欣心想：从入职一周后到现在，我可是想了无数遍！你倒是降本，把干活的给弄走了，剩下的要么是不干活的关系户，要么是支不动的老员工，这活也没法干了！
舒欣裸辞，却越发觉得主任有句话点醒了她：她的价值在哪里？舒欣想起前两世无论是打零工还是长久的，都是体力类型的工作，这些工作替代性强，流动性快，要特别能吃苦耐劳，她一日三餐为钱奔波，身体疲累，最让人心累的就是睡眠不足，还有就是遇到不靠谱的老板找茬克扣薪水。她当时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价值，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价值是什么。
就在舒欣对自己的价值感到迷茫的时候，她看到一本书《一个广告人的自白》：“广告人的生活，就像是一部不断上演的创意大片。每一个灵感，每一次突破，都是我们为这个世界增添的色彩。”她想也许创意无限的广告世界可能就是她的价值体现的天地。
于是，舒欣选择入职4A广告公司，凭借的不是上家公司的经历，而是大学期间的获奖作品，以及多轮面试表现的创意敏思。她不想做个设计师，更倾向于策划，她一直觉得视觉只是一种思想表达方式，如同写作是作家的思想表达，演讲是演说家的思想表达而已。她希望能调动更多的方式去表达思想的多元化。
这里几乎没有混日子的人，竞争激烈，认的是过稿率，认的是客户买不买账，真实演绎“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披星戴月、通宵达旦那是家常便饭，熬的是青春，燃烧的是年轻。之后带团队带项目，更是忙碌，在玄关处常备一个行李拖箱，以备应急加班或者出差。她在这里有个英文名，起初是Happy，每次听到别人叫她英文名的时候，总感觉是被人用方言骂 “哈批”，她就果断改成索菲娅。
“索菲娅，你又要出差去哪里？”
“哦，玛丽，还不是上次那里啊~”
“哎呀，那个难搞的客户？听说他要求特别高，脾气也很差，很爱骂人呢，管你是女是男！”
“嗯……我觉得他还好吧~他是比较挑剔，毕竟他蛮专业的，不好糊弄~呵呵”
“哼哼！还好？哦哦，感觉就你还能搞定他了，他脾气上来了，你还能忍受，还能跟他慢慢讲~”
“专业的客户，以专业说服专业，同频反而最好沟通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那种甲方大爷的语气就让人不舒服嘛~”
“大爷就大爷吧，至少比啥都不懂偏要装懂的客户更好，你不觉得么？”
“啊！这样说还真是呢！杰西卡现在对接的那个客户，天，真是难搞，做了99版，最后他要的是第一版！只是把广告词放大，再放大，加粗，再加粗！杰西卡差点背过气去！”
舒欣努力换来的只是更多的加班、更多的出差，还有更多的工作量，老板还是更倾向于提拔男生。毕竟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女生一般干不长，还要结婚生育，中途交接转手都会耽搁产出的效率。在这里，时间是要给客户留够，而想要客户给你留时间难上加难！
第三家就职企业，舒欣特意选择的是一家IT科技公司，正处于高速发展的成长期，朝阳产业机会多，老板的战略规划是成为该领域的独角兽，融资上市，前景一片大好。
刚开始几年，销路好干劲足，一派欣欣向荣，风投也纷纷上门。之后，舒欣发现老板张口闭口“商业模式”，喜欢画饼，喜欢PUA。面对竞争市场，公司产品创新力持续下滑，老板常说“哪怕产品是一坨屎，你们卖不出去，就应该反思！”舒欣忍不住想吐槽：这么多人这么多钱打造的产品，还是一坨屎，难道不该是你自己反思反思么？
再之后，派系势力割据明显分化，保王派黄牛党，八面玲珑的摸鱼党，新势派豹子党，舒欣哪个派都不想站队。外部竞争力越是疲软，内部斗争却越发演绎得白日化，舒欣觉得那真是“亡国之兆”，原以为这家是王者，却连青铜都不如。
“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舒欣再次疑惑了，她知道肯定不是这样的内卷内耗中体现。她也开始质疑工作的意义，工作带给她的收获已经远远小于她的付出，弊端远远大于利益，负能量源源不断的满溢到她的全身，由外向内将她浸染成黑墨，哪怕是光亮她都只能看到影子，哪怕是花繁叶茂她只能看到凋敝，她找不到原有的激情和希望。
倏地，她发现，毕业工作以来，她没有再画过一幅画，甚至都没有冒出一个想画画的念头。她重拾起画笔，面对空空的白纸，她的脑袋满满的黑线乱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