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己会动的桌子》
文/写意
认识郑嘉墨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郑总”、“郑土豪”、“真壕”。然而郑嘉墨本人，却并不喜欢土豪这个称呼。
壕一般都不喜欢被别人叫土豪。
因为他们觉着自己豪而不土，越是从土里发财的人，越是避讳这个“土”字，唯恐别人看出来他心底的虚。郑嘉墨尤其是这样的人。
郑嘉墨原名本叫做郑土根。
要说郑土根这个人，也是赶上了好时候。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初，初中毕业因为成绩不好，早早去工地搬了砖，还被学校老师立了典型——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得跟郑土根一样去工地给人搬砖！
可要说命运这个拐点，真是在不同的地方转弯。郑土根在工地搬了一年砖就转行了，开始倒卖二手旧家具和二手钢材垃圾。正好赶上上个世纪90年代，整个中国简直浓缩了一个大写的“拆哪儿”，郑土根着实发了笔财。怀揣着上个世纪的百万巨款，郑土根一没买房，二没买车，而是用这笔钱跟小兄弟们合伙，当了二手的包工头。
搭着全国房地产的东风，郑土根年纪轻、敢赌、而且手快手狠。在那个资本快速叠加、万民下海的年代，郑土根迅速的从一个初中毕业的文盲，晋升为“青年企业家”。短短20年不到的时间里，郑土根发了！他自己手下有一个控股房地产公司，还趁着当初打广告卖房子的时候，收购了两个广告公司，包了当地城市最大的几块户外广告牌。
如今，郑土根已经根据风水大师的指点，改名为郑嘉墨，郑董！七中的老师如今再用郑土根举例子，当然不能说你学习不好就去搬砖，而是要吹嘘，如果你们将来考上重点大学，那就有可能去我校著名校友郑嘉墨先生的公司去打工了。
是的，跟所有暴发的土鳖一样，当郑土根变身郑嘉墨的时候，他还假模假样的回学校捐了一个体育馆一个图书馆。以至于当初挂牌的时候，很多老师绞尽脑子的在想——郑嘉墨到底是谁？哪个班的。还是看大门的王大爷插科打诨道破天机，“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玻璃班费准除。只通郑大谁肯把你揪扯住，白改了甚么姓、更了名、换做真夹馍。”众老师这才从记忆深处翻出那个上课不好好学习，一路混到毕业的郑土根。
如今，郑总不差钱。
老婆，也换过三个，儿女一大堆，郑总本人正在准备迎娶第四任太太，据说新郑太太是个留学回来的文化人，郑总追求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而郑总被新太太最诟病的，就是他土，没有文化！
没文化算什么？老子有钱啊！郑土豪内心狂啸。然而已经年过不惑的郑总深知，有文化还是非常重要的。资本狂飙的年代逐渐远去，如今再在社会上扑腾和发展的，都是智慧和文化的博弈。有钱的郑总，想给自己包装了。
从哪里包装？全方位的。
办公室，装修！都变成高大上的书房类型的。什么四库全书，诸子百家，莎翁全集，什么资本论、德鲁克管理全集，卡耐基全集之类的都来两套，家里一套办公室一套。
家，也重新装。哦不，重新选！原来的商务中心中轴线的跃层公寓不住了，换！换别墅。专门找的中介，打听清楚了，那都是文化圈名人的聚集地。什么知名导演、著名编剧，文化名流聚集的地方。郑总特意打听了价位，考虑到要跟冯小刚做邻居价格太高，不如换成高晓松隔壁。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介忽悠他，反正郑总觉得自己精着呢。
别墅的装修郑总全交给了行业内据说专门给文艺、文化名流装修的公司，开篇就要——有文化，有气质。
装修公司特别欢迎像郑总这样的客户，意图明确不差钱，人傻钱多赶紧来。
熬了几个通宵，装修公司给郑总赶制了几套设计样稿出来。郑总一眼看上去，就相中了第一稿——新中式。大器雅致，真材实料。
装修公司告诫郑总，第一稿也就是最贵的，为了体现真实的文化底蕴，他们没有完全选择全新的家具，而是特意去古董市场里淘了一些老家具，这样的家具经过翻新，色泽鲜艳但款式古旧，最关键的是那种经过时光雕刻的韵味，被深深的揉进了木纹里面。
那才是无法模仿和抄袭的，文化的韵味。
这番话深深的打动了郑总的心！
听听，听听，这才是文化的韵味。那些经年不衰的书桌上留下的都是文脉的余晖啊！就是它了，咱不差钱！
装修公司签了合同。果然十分尽心尽力。
整体风格完全按照效果图一丝不苟。而其它的软装饰也说得上是尽心尽力。无论是搭配的古董字画，还是家具床品，都选择了范畴内最好的——当然，也是最贵的。
在验房的时候，郑总一走进来就十分满意。整体的格局、采光还有布置都很大方清雅。细节也十分到位，多宝格上的茶壶有几款是大师证书的名款，几个梅花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还略有些破损，杯口被小心的用银子精修过包边。新中有旧，旧中带新。雅致中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奢华和舒服。
别说郑总，连第四任郑太太看了二楼卧室和隔壁30平米的衣帽间，以及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包包和鞋子，也笑眯眯的点了头。
在新太太面前倍儿有面子的郑总龙心大悦。签字笔一挥，最后一笔尾款直接划账。装修公司本着负责的态度告诉郑总，他们已经给整个房间进行了光触媒除味，确保了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甲醛等多种物质不超标。附上了第三方检测报告。
以郑总多年在房地产行业打混的经验，装修公司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可以了。可小郑太太不乐意，她总觉得房间里还一股刺鼻子的味道。哪怕装修公司再三承诺，房子全部选用的都是最好的进口环保材料也不行。
已经结过四次婚的郑总，对于应付太太这方面的经验可谓十分丰富。
这种时候不要因为些许小事跟老婆争执，她不想住，随她！
家里又不是没房子。放半年，定时让保洁阿姨去清扫、开窗，等半年后再搬呗。
郑总豪气的请了专门的保洁公司，签了合同，定时去打扫。因为是正式的保洁公司，也不担心里面有什么人会做什么手脚。
过了半年，风和日历。郑总瞅着太太心情好，就提了搬家的事情。当时小郑太太忙着用不同的包包搭配自己的衣服，心情甚好。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郑总又让秘书安排风水先生给选日子，算时间。
六个月后。在一个良辰吉日，郑总高高兴兴的和太太搬进了高大上、雅致韵的新房。
老实说，这个房子郑总已经来看过几次了，小郑太太也偶尔过来换包包。两个人对这里的格局已经颇为熟悉。当天晚上，还是很开心的开火煮了汤圆，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这叫团圆顺滑，平安大吉。算是一种镇宅的开光仪式。不知道灵不灵，但是郑总很认真的叮嘱阿姨煮了两碗，自己和小郑太太一人吃了一碗。算是完成了仪式。
当天晚上一夜无话。
第二天，洗漱完毕打着呵欠从楼上往下走的郑总，站在楼梯上忽然发现了不对。
书房里一张窄面长条小书桌怎么跑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来了！
昨天搬家的时候，郑总特意去书房坐了坐，品位了一下自己的文化气质，所以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小书桌是放在靠窗的窗户下面的。上面还布置了一个桌旗，放个钧瓷的梅瓶内插枯树枝，取个意境。
“王阿姨，王阿姨！”郑总喊了两声。王阿姨湿着两只手从厨房里答应着出来。
“桌子怎么出来了？”郑总不满意的指着桌子质问。王阿姨不解的看着他。王阿姨是郑总家的住家女佣，也是昨天跟着一起搬过来的。
郑总的语气有点严肃，“不要搬动书房的东西，如果你要用什么东西登高之类的，就去工具房搬梯子。”他对书房的布置很满意，也知道书房的东西比别的地方都要贵很多，故而不想让家里的佣人乱用书房的东西。
王阿姨有点委屈，想解释又犹豫了。她是知道郑总的脾气的，很有几分说一不二。
“行了，多大的事儿啊。”拖着长长的尾音，小郑太太从楼上慢悠悠的走了下来，“王阿姨，我的汤呢？”
“哎，已经好了。”王阿姨转身就往厨房走。被小郑太太一打岔，郑总也不在继续追究这个事情。事后王阿姨跟司机两个人把桌子抬回书房原有的位置。实木的，特别沉，王阿姨一个人根本抬不动。
郑总虽然不太爱看书，这并不妨碍他很喜欢在书房坐坐。
靠着宽大的新中式太师椅，郑总也会思考一下明天公司开会的几个议题，以及未来重点提拔的人选。郑总觉得，大书房就是好，虽然只待了不到一天，自己身上的儒商味道已经越来越浓！
第二天早起，郑总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小书桌又跑到昨天自己发现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郑总大吃一惊。
昨天王阿姨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跟司机两个人抬的时候，他是看到的。王阿姨使劲拎着桌子，脸憋得通红。王阿姨是那种个子不太高又有几分精干的中年妇女，如果要抬这样的实木小书桌，也确实有些为难。更何况自己还叮嘱过她。
不，不会是王阿姨。
郑总是个聪明的人，他很快排除了王阿姨的嫌疑。可昨晚上住在这里的人除了王阿姨，就是他和太太。自己当然不会，郑太太更是个娇滴滴的连瓶子倒了都要叫别人扶的人。想到这里，郑总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爬了上来。这次，郑总没有叫别人，自己亲自动手把桌子抬了回去。
并亲自确认，沉！真的很沉。装修公司没有坑他，妥妥的真檀木桌子。
在第三天晚上，郑总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住房很久。
郑太太不高兴的喊了几次，就自己扭着腰上去睡觉了。
这件事，郑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再确认，不想先吓着老婆。
可是后半夜郑总实在太困了，就靠在沙发上，睡了个四仰八叉，口水横流。等他醒来的时候，顾不上哄着闹情绪的小郑太太——这还没过半年呢，你就自己去睡沙发，什么意思？
那张桌子，果然又出现在客厅的角落。
郑总炸了！
立刻打电话叫装修公司的项目经理滚过来。
当初郑总是花了大价钱做的装修，虽然结清了款项，装修公司的售后很好，项目经理立刻打车过来，一点都没耽搁。
郑总指着桌子把项目经理骂个狗血淋头，问他是怎么回事。
项目经理再三确定郑总没有开玩笑，也晕了。又是一通鸡飞狗跳，把当初做家具装饰的设计师也召唤过来，一通盘问。那位家具装饰美陈的设计师姓丁，是个年轻的妹子。第一次被客户这样恶狠狠的骂着，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着急的辩白，别墅里大部分家具是从协议的品牌家私店定制的，但是这单比较大，要求必须有一些符合设计风格的真的旧家具，所以有一些小家具和花瓶等摆件，是从古董店、旧物市场淘换来的，其中就有这个桌子。
郑总明白了，这个桌子倒是货真价实翻新古家具，材料好，工艺也好。对于这点，郑总倒是感喟设计公司是难得的诚实诚信。
“那这个半夜乱跑的桌子是怎么回事？”郑总要解释这个问题。
丁小妹可怜巴巴的说，“这个真的不知道啊。您这个桌子我之前送到工作室给翻新重新上蜡过。在工作室折腾了有半个月，从来没有听过会自己挪位置的。不信我打个电话确认下？”
在郑总连声催促下，丁小妹开着免提问了实木翻新的工作室，再三确认这个桌子在工作室那半个月毫无异常，而且工作室还对此印象深刻，点评这个桌子的质量不错，是个超值的好桌。
看着郑总黑沉沉的脸，丁小妹颤巍巍的说，“要不，我先把这桌子拉走？”
郑总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丁小妹连忙联系车，打包把桌子拉走了。
郑总看着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也不是滋味，决定还是要去再买一个款式差不多的放在这里才好，不过这次，他要全新的！
结果第四天早起，郑总真的炸了！
那个桌子它居然又出现在客厅的老位置。而且桌子腿上还缠着防碰撞的泡沫纸没有撕开。完全是昨天搬走的时候打包好的样子。
郑总能在短短二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从一无所有变成亿万富翁，有他独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次的郑总没有立刻打电话让装修公司滚过来，而是亲自跟小丁设计师通话，问问她昨天那个桌子是怎么处理的。
“因为您没有说是要还是不要，我就把它放在我们公司样品仓库里了。”小丁姑娘老老实实的回答。
郑总和蔼的说，“哦，是这样啊。我有个朋友想要这个桌子，找我看这个桌子的图片，你能不能现在帮我去拍个照片发过来看看？”
小丁姑娘立刻答应，说马上就去拍。
郑总挂了电话就在屋子里转圈。
没有半个小时，小丁姑娘的电话回来了，结结巴巴带着哭腔，“郑总，对不起。那个桌子不见了，呜呜呜。我昨天亲自把它放进去的，但是现在找不到了。呜呜呜呜呜，我正在跟物业商量调监控，看能不能找到点证据，呜呜呜。”小姑娘大概急了，那桌子说贵不贵也将近十万，她哪里赔得起。
郑总看了一眼在客厅里的桌子，淡淡的说，“哦，那就算了，没了就没了，你也甭哭了。”
郑土根知道，自己这是遇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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