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杜家婵娟
文/写意
杜鹃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是一个阉党横行，黑白颠倒的年代。那个年代，有着游人如织、车水马龙，也有着朋党横行、民不聊生。
可偏偏，就有一种人，叫做士林读书人。他们有着桀骜不驯的傲骨，以孱弱的身躯碰撞强权，宁死不弯腰。
当年的杜鹃，名字还叫做婵娟。她也曾是大家名门的闺秀，她的世界是一方小小的后花园，读书、习字、女红、茶会就是她的所有世界。她有着敬重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儒雅勤学的兄长和聪颖和善的姐姐。
在杜鹃十岁之前，她的世界是完美而富足的。
可父亲皱眉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都在长吁短叹。小小年纪的婵娟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能让父亲开怀一笑。每当父亲发愁，她就会去沏茶，然后摇头晃脑的在父亲面前背诵，“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父亲会一面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发，一面低头拭泪。
终于有一天，父亲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然后他带着自己的奏章和棺材一起去上朝。
那天，母亲哭的很绝望。抱着他们所有子女，嚎啕大哭。他们带着一丝期盼，希望父亲能平安归来。
可是没有。
从早上，等到午后。
他们没有等回父亲，等会来的只有抄家的凶悍卒吏。
那一天，带着佩刀和长棍的卒吏猛然闯入她家，不顾母亲的哀求，架着他们的胳膊把她们全家都塞入囚车，全然不顾母亲死命的呼号。在惊慌中，她看见挣扎的哥哥被一个悍卒用刀鞘重重击打在头上，然后兄长就血流满面的昏倒在地上，再无一丝声息。
她和母亲还有姐姐被关入了女囚牢房。那里面的场景，尽管已经过去漫长的岁月，却依然清晰无比。那股腥臭的味道，好像一直还在她的鼻端，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能闻到那股无法散发的味道。
囚牢里暗无天日，只有一些腐败肮脏的稻草堆在角落。到了半夜，冷气逼人，她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母亲的怀中，母亲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姐姐，三个人依偎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来抵御冷风。
那是一段绝望的日子。
毫无消息，不知道父亲如何、兄长如何。每天只有绝望的等待、馊臭的饭菜、还有夜半会来咬人的老鼠。
可有时候回想起来，比起后面的悲惨，这也许还是最甜蜜的一段日子，因为毕竟有母亲顶在她的前面。尽量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吃，每天都抱着她入睡，每天都会用手指帮她梳理头发……
很快的，她们的宿命就被告知了。
凶悍的狱婆冷喝着告诉她们，明天会有人来接走她们。母亲问是不是父亲？
结果被呵斥，狱婆恶毒又得意的话仿佛今天还盘旋在她耳边，“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太太？！你们家老爷得罪了九千岁，被杖毙在御前。株连三族，男丁今天午时被斩首，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母亲当时就晕死过去。
她跟姐姐哭号着去呼喊，可却无人回应。直到她哭累了，哭晕过去。等到她醒来，已是夜半。发现母亲已经醒了，正低声跟姐姐说着什么，姐姐一面流泪一面点头。
然后她感觉母亲摸黑站起来，摸摸索索的和姐姐做了什么。
母亲抱着姐姐，把她套入了一个高悬在房梁上的套索中，任凭姐姐挣扎着，喘息着蹬腿，一点点失去力量。她被母亲死死的抱住，按住口鼻。
母亲接下来想要勒死她，可是她一直哭着抗拒，母亲已经耗尽了力气，最后含泪的摸着她的小脸，“你这个狠心的丫头，如今我们全家都要去团圆了，就你不肯陪着爹娘。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苦捱，娘不忍心。可你不愿意，娘不强求，只盼你不要后悔！”
说完，母亲自己投了另外一只准备好的缳，自绝身亡。
从此这世间，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被送入到官妓教坊司，每天被打骂着学习各种技艺，弹琴、斟酒、唱曲……学的略有偏差，动则不给吃饭还是小事，每天用纸条抽腿打骂则是常事。
哭了，会被打得更狠。
笑着挨打，还要应和，“打的好，我错了，再不敢了。”
笑着挨打，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夜半偷偷哭的时候，她会想着，还是母亲说的对，如今父母兄姐都在地下团圆，就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果然是后悔的。
渐渐的，她长大了。开始学习斟酒迎客，像她这样大家出来的女子，总是要卖一个好的价格的。
她的词曲，她的才艺，渐渐有了一点点名气。
京中也有了一个说法：杜家有婵娟，才艺绝京都。
这种才名，给她带来更多的青睐和客人，她每天都在含笑的迎来送往，正如她习惯了含笑挨打一样，她也习惯了含笑问候那些等待竞拍她梳拢之日的恩客们。
有一日，一个油滑肥胖的公子点名要她陪客。
在酒席当中，各种挑逗，先要她用嘴巴喂酒，再要她唱淫词艳曲。连鸨母都看不过去，连连声明这还是个清官人。
结果肥公子拍桌子大骂她们不省事，说自己是九千岁的过继儿子，连王贵家族都要给自己三分薄面。
周围的帮闲纷纷应是，强调这位公子乃是九千岁的族侄，跟各位恩兄的关系极好，手指略动动就碾死她们。
鸨母吓得不敢作声，只用眼睛示意她陪好恩客。
她听了心里一动，九千岁正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主谋。她假意奉承，一面赔礼，一面使出十八般手段，哄的公子重新开怀。
她假称自己不好意思，让胖公子撵走伴当才肯脱了裙子跳舞。胖公子果然立刻撵走所有伴当，房间里只留着她跟胖公子两个人。她一面假装跳舞，一面寻机会。
终于，趁着胖公子喝酒的时候，她用发簪插入胖公子的眼睛，直接把他扎死在地上。
这辈子，她也难以为家人报仇了，也许杀了胖公子是她唯一能为家人做的。
胖公子临死前的惨叫引来了伴当们。
当周围的侍卫和伴当踹门而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窗台上，最后痛骂阉党逆贼，准备赴死了！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没想到，还是有人救了她。
一袭青衣，一匹白马。
从人海围绕的繁街上跃起，接住了一跃而下的她，带着她连夜逃离了京城，脱开了一路的追杀。
那个胖公子没有撒谎，他果然是九千岁过继的族侄嗣子。
胖公子之死以及她在楼台上的怒斥，以被京城传遍。大大的触怒了九千岁，发下了海捕文书对他们进行通缉。
一路上几次险些被捕，公子带着她几番遇险，又终于逃脱。
这一路，他们扮过兄妹、母子、夫妻……，渐渐的熟悉起来，从北向南，追击渐渐减弱。她感谢公子救命的大恩大德。
公子却说，救助弱小乃侠义应为。公子本来打算送她去江南，找到一户相熟人家相托，结果有一天她忽然高烧不止，公子为她延请医生，煎药照顾。
当她醒来的时候，头还隐隐发涨。公子却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她是一个天选之人。
公子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普通人，或读书、或务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守本分，尽忠尽孝就可以了。而另外一种，则是天选之人，他们能被一种特殊的方石召唤，如果开启召唤仪式，则可为豪侠、为剑客。但同时也会步入江湖，再无法回归平凡人的生活之中。
公子说她这次发病，并非因为风寒，而是被自己带着的方石所感应，才会有这种变化。问她愿意成为哪种人。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公子劝她三思，说这条路，并不好走。
其实，有什么好三思的呢。这个世道，已经败坏成这样，根本就没有另一条路。
在妓寨里，有她这样的官家小姐，因为家道被抄而被送入的；还有的生意失败被拿来抵债后被卖来的；也有是因为收成不好，活不下去被父母发卖过来的……
这天下，哪里有乐土。到处都是吃人不见骨头的森森血口。
她坚持要选第二条路。
公子见她意志坚定，就同意了。并告诉他，自己也是一名天选之人，不过是启蒙者。
她问公子什么是启蒙者。
公子笑答：你就当我是你师父吧！
然后公子告她，自己的名字，叫做清泠。
公子姓白，名清泠。字秋水。
白清泠成了她的师父，没有继续带着她南下，反而一路向西，前往蜀地。在这几千里的行程中，前半段风雷惊惧，险象环出。后半程风平浪静，过尽千帆。
公子化名苗琮，以兄妹相称带着她一路西行，并告诉她天选者的宿命和戒律。心有正义，替天行道。这一路她看到公子杀山匪、救孤苦、斩贪吏、截人贩。对公子的敬佩向往之心越来越浓，也对自己成为天选者的越来越期待。
终于到了蜀地寨子，在祭告了天地和师门之后，她在公子的启蒙之下成为了一名天选者。
召唤的过程并不顺利，开始有几次都失败了，而且她也被心神重创，口吐鲜血。
所有人都劝她放弃，连公子也说这是机缘，不可强求。
可她不能放弃，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让她怎么能放弃？放弃这瑰丽蓬勃的世界？！放弃自由任侠的江湖？她宁愿去死！
在她以死相挟的誓言下，公子再一次帮她开启召唤仪式。这一次，她成功了。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召唤了一只红色的大鸟，外表十分凶悍，动若迅雷，能口吐风刃。是一种类似守护神兽一样的存在，跟她心神相通，如臂使指。
她很开心。
可公子却说，这个鸟是一种凶禽，叫做朱鸮，是因为她心有怒意才会被召唤出来。
公子还说，朱鸮现，天下乱。让她尽量约束自己内心，不要使朱鸟作乱。
她并不以为然，也许她的内心是有愤怒的，可这天道公平吗？！这半年的行走江湖，她见到了比往日更多的不公平。到处皆是的贪官污吏，满目山河的民不聊生。
这样的家国，需要的是正义匡扶。如果愤怒能让她更有力量，那么她不介意利用这种愤怒。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答应公子会控制愤怒。
公子带着她继续行走江湖，他们两个亦师亦友。公子教会了她很多，他们一起诛杀阉党酷吏，结交三山五岳豪杰好汉，渐渐的，江湖上也有了她的名号：朱衣杜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