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当年恨,今日事
文/写意
杜鹃的故事很长,但讲述的时间并不长久。听着她用平静的声音,慢慢的讲述着和白家公子的往事。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大家都安静的听着,没有人打断她的阐述。
杜鹃的讲述角度非常奇怪,就像讲述第三个人的故事一样,好似跟她本人没有什么关联一样。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带着任何情绪和起伏。
按道理说,这种平板讲故事的方式,是最让人倒胃口的一种方式。
可偏偏这种没有起伏的描述,透出一股惊栗的恐惧之意。
无论是描述当年家里的惨案,在监狱中自尽的母姐,被妓院抽打教训,还是后来被白清泠斥责……
杜鹃都一直用着平稳的语调描述着,没有丝毫的波折。
仿佛,这说的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这种态度,让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讲完血色婚礼,杜鹃就停了下来。
她的神色此时平静无比,仿佛那故事中的惨烈和痛苦,并不是她本人的经历一样。
在良久的沉默中,白珩硬着头皮问,“那后来呢?”
杜鹃顿了顿,才又缓缓的说,“后来……后来的事情,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杜鹃升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维度跟传说中的新世界并不一样,而是一个破碎的世界碎片。里面只有些许灵力和一个个残破的空间。
杜鹃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天道出了问题。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的命吧。一定是天道对她的惩罚,才会让她在这样一个空间中永远的封印着。
那个世界虽然是碎片世界,但是也不小,只是没有任何其他生灵的痕迹。杜鹃在那个世界沉默的修炼着,她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可有一天,她被召唤了。
这种召唤的意愿如此强烈和清晰,宛如巨大的吸力,将她扯入一个时空裂隙中。
那个时空裂隙狭窄而逼仄,她似乎被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召唤出来。
杜鹃本来想着,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召唤她的居然是——白家!
距离公子过世已经有十几年了,当年的惨案让白家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出蜀地,迁入到江南地区找寻机缘。
白家已经很久都没有天选者诞生了,这次也是集合了家族之力,才再一次开启了召唤仪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们这次召唤出来的守护者居然是杜鹃!
小一辈的人只是听闻血煞杜鹃的残暴事例。而长辈们则经历那噩梦一样的满门被屠。
主持这个召唤仪式的白家大长老当时就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这是他们白家最有前途的子弟,没想到召唤出来的竟然是杜鹃。
杜鹃又一次觉得上天的恶意。她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是上天却没有放过她。
白家陷入了恐慌,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杜鹃。杜鹃追问公子后面的事情,白家人说按照约定,把公子的骨灰焚化后,撒到各地的路口了。而她的骨灰则被沉入东海海底。
杜鹃沉默了。
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愤怒的她浑身发出不可抗拒的灵力旋涡,她想自爆解决这个问题。深受长辈们口口相传的白家弟子自然明白她的杀伤力。
这一次,这个召唤她出来的白家弟子非常果敢的割裂和杜鹃的联系,他抢在所有人的面前斩断和杜鹃关联,并以自己的生命逆转召唤仪式,瞬间,杜鹃被是时空裂隙吞噬,而那个白家子弟,也全身灵力暴走,经脉寸断,成为一个需要人搀扶照顾的废人!
一夕之间,白家再度陷入绝境。
最有前途的弟子成为一个废人。而家族所有的发展和机遇也遭受了重大的挫败。
噩梦刚刚开始。
有历经了十几年,白家经过修生养息。再次开始召唤,这次白家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高价从别人手中收购了已经被召唤过强大守护者的方石。
然而这次白家被召唤出来的依然是杜鹃!
白家绝望了。
他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次白家请来的是一个资深而强大的启蒙者。
面对这样的绝境,启蒙者建议双方能开启一次谈判,而不是盲目的自戕斩断联系。
白家同意了。
杜鹃也同意了。
白家问杜鹃有什么条件没有?!毕竟当年的血色婚礼,已经过去数十年的时间。
杜鹃说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掘了当年沈小姐的墓,并把埋在沈小姐墓前公子的骨灰取回来。
白家听了这个要求,商议了许久,同意了。
时隔多年,沈小姐的墓地已经荒芜。如果不仔细查找,连坟头都已经被堆平了。毕竟是个未婚的女子,当父母已逝,兄长又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来打理这座荒坟了。
在沈小姐坟前三尺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瓷罐,里面装着的就是白清泠的骨灰。只有这么小小一捧了,其余的骨灰都被撒在各个路口,早已飞灰不见。
那一刻,杜鹃甚至觉得荒谬,难道当年他们用性命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吗?
杜鹃抱着那罐骨灰又去了一次东海,在深入东海百里处,她把骨灰撒到海里。
不知道何时,不知道何地。我与你,终将相逢。
白家做到了他们答应的事情,杜鹃也要成为白家这代的守护人。可是无论如何,彼此都有心结在。
杜鹃和白家子弟的相合度,从来都不高。
那一代,白家的子弟一直是内心厌倦而无奈的,在完成了守护家族的使命之后,他出家了。在遁入空门的时候,他放下了所有,斩断了和杜鹃的联系。
杜鹃再一次回到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等待下一次的召唤。
一次, 又一次。
白家只要召唤天选者,杜鹃就会被召唤出来。
而每一个被杜鹃守护的白家子弟,都命运多舛,不是萧然离世,就是早亡夭折。
白家认为这是杜鹃的诅咒,要让白家最优秀的子弟血脉断绝。
这是关系到家族存续的大事。
为了这件事,白家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从外地采购或者交换方石,不再用白家传承的方石来召唤;
比如想办法让资质天赋不那么好的子弟先召唤,这样就可以让资历比较好的弟子避开杜鹃;
比如宁可这一代完全不召唤天选者,封印一代的血脉传承……
然而这些手段都失败了,白家和杜鹃的羁绊,太过深刻,无法斩断。甚至这不是杜鹃在背后做了什么,而是每次白家召唤的时候,资质最强的那个弟子,就会召唤出杜鹃作为他的守护者。
时也,命也。
在这样的几代秘闻传承之后,白家不可逆转的衰败了,从一个天选者大族,蜕变成弱势的断代家族。
时代也在这样的交替中,逐渐发生了变化。
到了1935年的时候,白家已经极其式微了,家族破败到从白人大族,到嫡系子弟只有二人,而且只有哥哥有天选者的天赋。
到了这个时候,白家下定决心不再召唤守护人。
白家,已经死不起人了。
而那是一个时局动荡,灾难深重的年代。白家在军阀的几次胁迫下,连最后的家产也无法保全。危难之际,白家的长子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手头最后一块方石贡献给隐修会,并换取对方的承诺和保护。
隐修会同意了,安排白家在上海的大世界进行交接。
可这件事,却被一直暗中关注方石去向的夺灵者察觉了。他们抢在隐修会前面拦截了白家的长子,逼迫他交出方石。
这是白家最后的希望,白家的长子自然不肯。
双方在争议中,白家的长子被击中,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通过意志力和血脉传承不完全的召唤出了杜鹃。
杜鹃,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被白家召唤出来了。白家为了保全血脉,甚至不惜放弃天选者的身份。
“那个时候,我被召唤出来,只有一轮满月依然不变。而时间已经过了几百年,我还停留在那段被封印的世界里。”杜鹃淡淡的说。
瑟也在默默的听着,听到杜鹃讲述这段的时候,她的内心忽然一惊,这个故事,她好像从别人的嘴中,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
就听见白珩继续追问,“你说的人,应该是我的伯爷爷,后来呢?”
“那个杀害你伯爷爷的人也是天选者,他是为了抢夺白家最后一块方石而来的。我瞬间被召唤出来后,就听到你伯爷爷的请求,杀光这些人。”杜鹃顿了顿,“我自然答应了他。这简直再容易不过。”
这种平淡的语气,一笔带过。仿佛只是一个极小的事情。
如果不是瑟从另外的人嘴中曾经听到过同一件事,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在那个大厅里其实还有十几个舞女,而对方来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在杜鹃嘴里,都变成了一句话:再容易不过。
“可惜,白家那个子弟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而且他的受伤急重,根本没办法继续支持下去。当我杀光在场所有的人后,他就死了。而我再次消散,回到了那个逼仄的修炼空间里。有时候我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的!”
“守护者就是靠着每次被召唤出来后,借助方石的灵力修行自己。这些年我断断续续被方石召唤出来,实力在稳步的提升着。最开始那几次,还有一些对手,可在后面的几次召唤中,我的对手越来越少。”杜鹃说。
“可后来,白家似乎觉得我是个灾星,宁可断绝传承,也不愿意召唤我。我只能一日日停留在哪个逼仄的时空碎片里,无处可去,日复一日。在那段时间里,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我们就都错了。”杜鹃说,“白家错了,我也错了。”
白珩不明白,“什么错了?”
杜鹃看着白珩,“我跟白家,是一定要有一个了结的。白家不愿意再见到我,我又何尝不想解脱。”
“我之所以能突破,是因为执念。可执念却没有让我真正晋升到高维宇宙,我曾经把自己的情况跟一些守护者说过,他们的情况都跟我不一样,他们晋升后都是在一个大的世界里突破,里面有很多同伴,那只是更高纬度的世界而已。而不像我,永远的被困在一方碎片空间里。”
白珩看着杜鹃,尽管觉得杜鹃有些偏执疯狂,但也着实可怜。想了想她几百年,除了被白家召唤出来的时间之外,竟然都被困在一个丝毫没有任何交流的封闭空间,这和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死牢有什么区别。
“我已经被困了500年。500年啊,就算被五行山下,也该刑满释放了。”杜鹃轻声说。
“我想了很久,这一定是当年我的执念太重,发下了心魔誓言,所以才跟白家紧紧的捆绑在一起。如果我要真的晋级,就一定要放下白家。所以我又发了一个誓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白家子弟彻底断绝关联。”杜鹃说。
“可我和白家的根源,却在清泠公子身上。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清泠公子早已不在人间。我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其余白家子弟身上,如果和当年一样,但是白家的子弟选择了我,那么我跟白家的羁绊,就可以断掉了吧。”
“然后,我就等了很久。没有人再召唤过我。在等待的时候,我甚至担心,会不会是白家子弟已经断绝了血脉传承。这当中也有人尝试呼唤我,可是他的能力太弱了,我甚至没有办法幻化出灵体,只能短暂的跟他说几句话,我曾经想通过他查询白家人的下落,却没有找到了。然后那个人,也故去了。我跟世界的关联在一次的断绝了。”
“我曾经猜想过,自己会不会永远被困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直到有一天,我居然又被召唤了。这次召唤我的人,是你!”杜鹃看着白珩。
白珩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一股难以压抑的冷意从心底涌出。
“我本来还在想着,要怎么能让你先信任我。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白家,竟然没有其他的人告诉过你关于我的存在。”杜鹃看着白珩,眼神中终于有了一点点波动。
白珩问她,“这又怎样?”
杜鹃忽然笑了一下,“这就意味着,你和清泠公子一样,对我毫不设防啊。这样,如果你完成了当年我的心结,那么在我身上的魔咒就会被解开了。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不是么?”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完了,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呢?白家白珩,你选择她?还是我?”杜鹃第二次问白珩这个问题。
白珩,乱了。